关于“身边技艺”产业化发展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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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5-24 08:48

刘甜甜  《当代陕西》记者

嘉   宾

张西昌  西安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副教授 

李   强  宝鸡文理学院美术学院教授

李   杰  千阳县文化和旅游局局长

王   萍  千阳县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

王海燕  千阳县金达莱合作社理事长

生产性保护不等同于产业化发展

李杰:非遗保护不仅仅是静态的、单纯的保护,要动态的、生产性保护,尤其是西秦刺绣作为典型的民间手工艺品,应当在遵循其自身规律和运作方式的前提下,将它导入现代产业体系,在生产活动中得到保护。为此,千阳一直坚持将文化优势变为经济优势,理性看待非遗保护与市场开发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取得了一些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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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元宵节列车文化活动现场,“绣美千阳”主题车厢展示刺绣作品

千阳紧抓现代饰品文化和刺绣市场的旺盛需求,把大量留守人员、中老年妇女、回乡创业人员镶嵌在这个劳动密集型产业链上,把松散的个体手工制作组织起来,实现协会组织、大众参与,庭院制作、市场运作,计件付薪、收益保障,通过规模发展助农增收。到目前为止,共引导成立21个刺绣合作社,带动1.2万名妇女家门口就业创业,2023年销售产品680多万件,产值8600万元,从业者人均增收3600多元。

王萍:合作社作为西秦刺绣生产性保护和产业化探索的主要载体,在联农带农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这种以点带面的运营机制,也很好地激发了群众的文化自觉意识和保护非遗的内生力量。除此之外,以旅游产业为依托的非遗保护措施也在探索当中,成立刺绣协会,投资2000万元建成刺绣产业园,在闫家村建设西秦刺绣第一村,引领全县刺绣产业规模化、标准化、品牌化发展。

李强:将非遗以市场化、产业化形式转化为文化资产,发挥其经济价值,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路径之一。同时可以看出,西秦刺绣在赋能乡村振兴方面也体现出优势,首先它作为手工技艺能耗小、成本低、就业灵活,非常适合居家就业和分散式生产,并且这种艺术化的生产,为劳动者带来获得感和幸福感。其次,西秦刺绣多与地域文化、民俗生活相关,这对传承地方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张西昌:生产性保护这个做法是必然的,如果非遗没有市场,与现代人的生活没有关联必然是死路一条。西秦刺绣对当地人来说是很有效的产业,通过近些年的发展,虽然价格依旧偏低,但手工性仍然保持较好。放眼全国,西秦刺绣与苏绣的发展或可做一对比,前者依托“合作社、手工作坊+农户”的生产经营方式,后者公司经营更成熟,规模更庞大,工业化属性更明显,与之相比,西秦刺绣还呈现出半工半农的特点。

这种形式既有优势也有缺点,其优势在于绣娘的工作时间、地点较为灵活,可以照顾家庭生活,但若是遇到突发情况,比如接到较大的订单,可能存在难以完成的情况,这种形式会影响整个产业的扩张速度。近些年为了提升效率,也有人在探索引入机械化作业,其实只要保证手工的主体性,并不需要排斥在某些环节加入机械操作,这是应对市场的灵活选择。只是需要注意的是,生产性保护并不等同于产业化发展,二者之间有着出发点和“度”的区别。前者的着眼点是保护,生产性是一种方式和途径,但后者则不同,产业化做法的重心易于摇摆,缺乏文化敬畏上的限定,毕竟工艺美术品类不等同于一般的工业产品,其文化属性决定了它不能与工业产品等同。

产品同质、设计局限成瓶颈

王萍:既然要商业化发展,就需要用产品说话,但这正是千阳刺绣面临的问题——产品设计陷入瓶颈期。很多合作社的作品趋于雷同,且基本上都是老样子,很难有新的产品出来,这极易让大众产生审美疲劳、失去新鲜感。可以看到,有的传承人试图在改变,但也是跟着市场的被动适应,改变还处在初期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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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刺绣传承人李惠莲(左一)推介刺绣产品

王海燕:手工艺品的速度很慢,比如做一只布老虎,就是技术熟练的绣娘不停地做也得两天,这种效率难以适应变化多端的市场。再加上大家都是通过老一辈人的口传心授获得技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没有美术功底、没有审美水平的提升,在技艺和创新上自然无法突破。

张西昌:西秦刺绣确实面临着创新少、样式少的问题,大家似乎处在一个惯性当中,普遍认为只要维持现状就可以,没有在作品本身上下功夫,没有将它当作工艺美术品看待,只是满足于生产低端的手工品。西秦刺绣的功能以实用为主,部分作品具有欣赏价值、收藏价值,随着时代变化,一些需求性在当代生活中逐渐被淘汰,但绣娘群体又不具备应对这种功能转化的能力。反观苏绣,它的作品以室内装饰画为主,其工艺手法基本固定,但创作设计依附在美术家身上,只要美术家有新的想法,就会有新的产品出炉,可以较为灵活的应对市场。而千阳的绣娘缺乏创新的勇气和能力,很多人的手上技艺十分纯熟,但只会照着老样子做,还有部分绣娘专注于做生意,难免分心。

李强:在我看来,忽视对西秦刺绣文化内涵和现代生活美学的深度挖掘,容易导致创新停留在表面,导致作品设计只是对部分元素的简单叠加或是提取使用。我们的创新要向“深”发展,注重将传统美学的神韵与商品相融,这样才能让真正走进大众生活。

张西昌:当传统文化跟现代人审美有了距离之后,人的审美很难回到过去,但如果懂得融合创新,再遥远的文化都可以焕发出新活力,比如新一轮“国潮热”,人们觉得穿马面裙是时尚行为,觉得穿新中式的衣服似乎也不违和,反而是深厚的文化底蕴很好地满足了年轻人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认同。过去,西秦刺绣作为民间艺术品似乎不是很精湛,但如今这种农民的生活美学也需要向城市生活美学转型,如果继续保持原地踏步,或许会产生更多不适应。

持续的“内部造血”最为关键

张西昌:当前,西秦刺绣最需要内部的持续供血,需要敢闯敢想的传承人,使这一文化形式得到创新性发展。根据我们的调研,在山西省和顺县,就有一位“中国刺绣艺术大师”范素萍,她的作品与西秦刺绣类似,但不同的是她始终保持创新,其作品至少在经济价值上远远超过一些西秦刺绣作品。范素萍起初也只关注鞋垫等生活用品,后来觉得这几乎没有艺术价值和欣赏价值,便思索着改变,她将原来家里使用的针线葫芦变成挂饰,将传统的挂饰作品变成装饰画,变化看似不大,效果却十分明显,其收藏价值凸显,经济价值翻倍。出色的画稿能力、对色彩搭配的敏感度、善于打破固定思维的创新精神,都是范素萍转型成功的关键。对比之下,西秦刺绣的绣娘需要将目光放置在传承文化的高度,需要具备长远发展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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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阳县举办绣娘大赛

当然,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为了提升绣娘的创新意识,高水平的、具有实际意义的培养和培训极为重要。已经有一些绣娘反映,她们掌握信息的太少,接受专业学习的机会太少,我们的政府、高校、社会各界应该注重营造良好的氛围和消费环境,让传承人有体面、有收入,非遗才能重现活力和生机。

李强:非遗传承仅仅依靠个别力量很难达到效果,需要多方协作,需要专业间、行业间的协调联动。从美术专业角度看,如何走出高校,将理论与实践结合,把教师和学生的设计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成果,与民间艺人建立长久的、稳定的合作关系,是我们需要思考和探索的。

李杰:近些年,从国家到地方,已经逐步形成对非遗人才的培养体系。在千阳,我们始终坚持高校培训大师、县上培训传承人、镇村培训骨干、合作社提升技能的思路,每年培训千阳绣娘1000人次,培养出省市级非遗传承人15人,省市级工艺美术大师、技术能手16人,“千阳绣娘”还被推荐为第三届全国劳务品牌。

张西昌:说绣娘要有创新的勇气和意识,其实在人才培养上,也需要具备创新思维。过去有很多针对非遗人才的培训,但有些课程设置过于理论,导致绣娘很难学到实际的东西。尤其是级别越高的培训,能来参加的人必定在技艺上比较纯熟,这种情况下,对她们进行创意方面的培训更为重要。

王萍:为了激发绣娘的积极性,我们每年都会举办创业创新大赛和香包节,让她们有动力持续输出原创作品,并接受市场检验。其实多数人将绣娘一词看做是一个统称,泛指参与刺绣的家庭妇女,但在我们的培养体系里,它是一个代表专业水平的概念。从县级层面,我们每年通过大赛选拔出20位专业绣娘,她们再经过时间沉淀逐步成长为更高水平的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