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寻隐·罗浮纪丨苏远鸣:罗浮山宗教地理研究(五)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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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9-07 06:10

这里的理论更像是一系列的例子。与上一章漂浮的山相比,本章的材料没有那么复杂。

我想到的第一个例子在距离上并不遥远,它就是广州这座城市本身。广州古称是番禺,番禺这个词目前还用于广州下辖的两个县之一,另一个县是南海县。人们普遍认为,番和禺是两座小山丘的名字,分别位于城墙内的北部和南部[382],但位置并不确定[383]。人们还注意到,这两座山虽然是分开的,但是却由一个山口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像墙一样的屏障。短暂的南汉王朝(917-971)的创立者刘䶮曾经穿过这个山口,并且在凹陷处建造一个似乎相当重要的洞穴[384]。不过一些现代作者依据《山海经》和《水经注》推断番和禺两座山的名字是较晚才出现的,目的是解释城市的名称。他们的论点并非毫无价值,但是并不能改变当地居民对于这个名称的民间词源(如果可以称之为词源的话)的普遍认同[385],这种观点也引起了地理意义上的偏差,毕竟番和禺这两个词并列在一起不构成有任何意义的表达。当然,我们的目的不是试图解释它,而只是注意到这种并列名称的存在。

有时,双山的名字是由两个本来就连在一起的字组成的。比如广东(顺德市)的蓬壶山。尽管各种当地或省级的地方志将其视为一座山,但是《大清一统志》将其分为两座山,一座在东部,另一座在西部,分别成为蓬山和壶山[386]。和蓬莱一样,蓬壶也是一座仙岛的名字。类似的,广东(仙涌县)附近有一座由昆和仑两座山组成昆仑山[387]。只要翻译一下某些山的名字,我们就是可以发现它是双山,比如“双合山”(又称“相合山”)[388],或者“雌雄山[389]”。

在大多数情况下,两座山的海拔大致相同,所以人们才在民间传统中将它们结为双山。关于这一点,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花山冈距离烟管冈两里。两者海拔相同。“土人传二山昔在海中,相与竞高,花山一夜高并烟管,神人怒而蹠之,至今山北大石上足掌迹存焉。据此则巨灵擘华,不虚语矣。[390]”这个故事看似源自当地的民间传说,但是实际上,它是中国北方一则传说的广东版本,特别是增加了山峰曾经在海中的细节。以下是原版的传说:西岳华山位于陕西,距离黄河弯道不远,在黄河的南岸,与河对岸的首阳山隔江而望。而在一个更古老的版本中这两座山本来是一座,此本一山当河,河水过之而曲行;河神巨灵,以手擘开其上,以足蹈离其下,中分为两,以通河流。今睹手迹于华岳上,指掌之形具在;脚迹在首阳山下,亦存焉[391]。这正是位于水域门户之处的双山的类型。我们在罗浮山也发现了一个例子:双髻峰(参见第一章,1.)。这个故事在广东地区得到更深刻地改变,强调两座山之间竞争强调了它们之间的互补与分离。而这正是罗浮山传说将说明的问题。

2. 罗浮山个案

罗浮山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一座双山[392]。但是它的情况很复杂,因为组成它的两座山,一座是漂浮的山,另一座则是固定的。我们接下来在分析罗浮山传说中第二个元素时,可能需要回顾一些前文的内容,因为双山与浮山的概念关系非常密切。

(1)罗、浮二山合二为一

我们在前文已经引用了《广东新语》这部非常有用的作品,它为我们提供了研究的基本要素。《广东新语》说 :“太古时,浮山自东海浮来,与罗山合,崖巘皆为一。[393]”其他文本也提供了类似的表达方式,例如,“倚于罗山,合而为一[394]”,或者说“依罗而止[395]”。两座山的结合是“相合[396]”,或者他们“合体[397]”或“并体[398]”。这些表达方式暗示了一种非常亲密的结合。《广东新语》提到了一种理论,解释了两座山峰的结合是自然合力(une affinité naturelle)的结果:“罗山亦蓬莱一股,故浮来依之。罗主而浮客,客蓬莱而依主蓬莱,故袁宏、竺法真作《登山疏》,皆言罗而不及浮,言主而客在其中也。[399]”

(2)两座山有所不同

为了保证彼此相连又不混为一体,两座山有必要保留各自的属性。这就是为什么前面引用的文本还指出了:“然体合而性分,其卉木鸟兽,至今有山海之异,浮山皆海中类云。[400]”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区分方式是传说式的。地方志的专章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将是相当令人惊讶的。

这两座山的区别首先是地理性质。事实上,“其峰四百三十有二,罗与浮半之,游者自西而入,则罗多而浮少,自东而入,则浮多而罗少。[401]”作者提出浮山在东、罗山在西的分布是很正常的,因为浮山是来自东海。然而,令人好奇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持有相同的观点,对于一些人来说,浮山在西,而罗山在东,也就与《广东新语》给出的方位正好相反了[402]。在其他人看来,这两座山是在一条对角线上对峙,罗山在东南方,浮山在西北方[403]。但是一位古代作者声称,罗山是在浮山的西南方[404],这又与前面的观点相反。我们甚至不能说这两座山的位置随着时间发展而变化,因为我们时而会在同时代的作品中发现相反的观点,而在完全不同年代的文本中看到类似的方位。我们由此可以推断,有些人所说的罗山,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浮山。例如,我们所用的书(《广东新语》)中说罗山比浮山大,但是一位仅仅晚了几年的作者谈到罗山时说它“仅东南一隅”[405]。那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所有人都认同罗浮山正如其名称所示是由两座山组成的,但是人们对于两者在地面上的位置存在异议。当然,其中重要的是,罗浮山确实被认为是两座山。

山体的分裂绝不是虚构的。所有的旅行者和地理学家都将铁桥和分水凹视为两座山的链接点。但是这些地方只是链接点而非分界线,我们并没有找到链接两者的线。所以即使作者在总体方向上达成一致,他们也不知道两座山中的哪一座应该被分配到哪个地点。这对于我们来说可能不是很重要,但是地理学家们非常关注,这不仅是出于旅游或者宗教的原因(浮山来自仙岛,更有神圣性),也是出于水文地理和行政地理的原因。罗浮被视为“水塔(un château d'eau)”,它的水要么流向增江和增城平原,要么流向东江和博罗平原,这就是为什么分界线很重要,它影响水的流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将在下一节中看到,人们说水是分开的,而山是一体的。罗浮水灌溉的平原属于两个不同县区。尽管罗浮山与博罗的关系(参见下文脚注444)比与增城的关系更紧密,而且至少在清代,罗浮山被划分在博罗县之中,但是一些文本,包括最古老的文本,都称罗浮山是两个县的分界[406]。

(3)两山相合被视为性的结合

在第一节,我们已经看到了人们在描述两座山的结合时使用了的哪些表达方式。这些表达让人们联想到性的结合。还有更加具体的描写,有一位诗人说两座山“相献酬[407]”。这是一种对结婚仪式的暗喻。《广东新语》的作者使用了更加直白的比喻:“若夫妇”、“如胶漆”[408]。他还提出了一个似乎是他独有的理论:“自远望之,浮小而罗大,浮卑而罗高。罗之大之高本以浮,浮既以其大其高与罗,而以小以卑自处,可谓有谦德者矣。罗善取而浮善与,其体合,其神气亦复不分,二山之得其友如此。[409]”两座山的现状是彼此属性交换的结果。通过交流的方式来看,作者认为浮山代表男性元素,罗山代表女性元素。他在这个意义上完善了他的理论:“罗山在西多阴,故云常在其上;浮山在东多阳,故云常在其下。[410]”但是应该注意的事,如果我像一些作者那样改变了两座山的方位,那么这个理论就无法成立了。以下现象进一步说明了两座山结合的性暗示,《广东新语》写道:“罗浮之状,雨则二山相合,晴则二山相离。” 同样是在这本书:“可怜罗浮山,离合亦有时。天雨罗浮合,天晴罗浮离。[411]”这个想法很容易理解。恶劣的天气属于“阴”,有利于结合。同时,恶劣的天气会转化为云层的积累和雨水。“云雨”是一种用来指代性交的表达。但是这仍然是一个非常薄弱的理论。天气好的时候,浮山展现的是它本来的样貌,一个拔地而起的临近罗山的山峰。只有当云雨笼罩山坡的时候,它才显得是漂浮的,“与罗万里隔[412]”。因此,我们对这个理论不必过于认真。甚至还有一种观念表明,两座山的结合已经取得了成果。《广东新语》作者的一首诗中写到:“浮山浮海自东来,嫁与罗山不用媒,合体真同夫与妇,生儿尽作小蓬莱。[413]”小蓬莱,也叫做小罗浮,是靠近罗浮山西麓的一座山(在我们的作者看来,它是靠近罗山),但是明显与主山分开[414]。遗憾的是,这些信息都仅有屈大均一人提供,这削弱了它的可信度。

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与性有关的联结或结合,都需要包含类似对立或竞争的意义。我们的作者是在几段相当隐晦的文本中谈到了这一点。他说:“然二山下合而上分,其巅有分水凹,是曰泉源,山之交奥也。水分于西则为罗,分于东则为浮,浮之水与罗相吐吞,罗之山与浮相补缀。水分其上而山合其下,故观其合,而得山之情状焉。观其分,而得水之情状焉。[415]”他在下面一个更具有普遍性的文本中进一步解释了这点。“二山欲合,而泉故离之,使人得见二山离合之迹者。此泉也,大抵山水(这个词也有景观、景点的意思,但是它在这里使用的是更基本的含义)之情,合必有分(作者没有使用通常用来表示两座山峰分离的“离”字,“分”这个词更让人联想到要素的分离,组织的混乱),分必有合。合而不分,无以为形,分而不合,无以为气。有时水合之而山分之者,山之为主者也。有时山合之而水分之者,水之为主者也。水之为主,故福地号曰泉源。盖山水之情,山多则主水无分一勺,水多则主山无分一卷,语山水者,所宜知之者也。罗浮山之奇在合,水之奇在分。[416]”这个相当抽象的理论来自于风水堪舆之学。我们还很幸运地看到他举了一个例子,说明当一对山的结合和分离与罗浮山相反的话是如何运行的。“尝欲远于罗山然者,或曰首阳、太华,一山而分,罗与浮二山而合,实有巨灵主之。分之者所以通黄河,合之者所以镇南海。[417]”这里涉及到了下文(第五种)要处理的问题。我想我们在此已经充分展示了双山的概念是基于他们的分离与结合的。

(4)浮山依附于罗山,或者说,漂浮的山是锚定的

依然是来自于我们的作者屈大均,“(二山之交有桥)……以接二山之脉,故曰桥也。益浮山善浮,下有浮碇冈以定之。上又有铁桥以贯之,而后与罗长合而不离也。[418]”而且,“尝有白云如水,汪洋数十百里,诸峰漂散,如有海在于山中然者。铁桥者,天之所以拘系二山,使之不随白云流浪者也……两端有石柱二,色如铁(黑色),名曰铁柱。铁桥以缰锁二山,铁柱以镇铁桥,巨灵(他负责建构山峰)之用心苦矣。[419]”

铁桥起到了缆绳的作用,防止浮山远离罗山。铁桥位于山顶,理论上与它所跨越的泉源处于同一位置(参见第一章,1.),这也恰恰是两座山被水的推力分开的地方,就像是黄河把太华山和首阳山分开一样。铁桥直接抵消了水流的推力。此外,浮山的锚碇(ancrage)和链接罗山的缆绳(amarrage),都具有稳定浮山的作用。我们可以理解为,当尧的洪水到达此处的时候,它与罗山已经有了一个稳定的关系,洪水并没有破坏它固定的位置。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用战胜水神的角度来解释两座山结合的传说。

(5)漂浮之山镇国

我们在上文(第三条)中谈到,罗和浮两座山联合起来是为了镇南海。这并没有脱离刚才提到的洪水侵袭世界的框架观念。文明世界的英雄们为了战胜洪水使用了两种方法:修建河床引导水流向海洋(例如将太华山和首阳山分开),或者安置名山,镇守不稳定的洪水区域(设例:罗浮山[420])。我们在此简要地讨论一下这个概念。

“镇”这个词的使用相当古老。我们都知道它在官方和仪式中的运用,也就是所谓的“四镇”。统治天下的王朝建立了国家仪式体系,每年祭祀五岳、四镇、四渎、四海以及其他自然力量和神灵,以维持天下的秩序。这是一种国家事务,因此它们按照方向分布在国家的疆域上。四座镇山各自执掌一个方位的空间,辅佐五岳。四镇与五岳也可以联合在一起,称为岳镇。无论五岳还是四镇都是名山。

罗浮山从来没有被列入官方的镇山之中。

其他级别的地方政府也设有镇山。在《尚书》中,“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其注疏解释说,舜从每个州选择最大的名山作为这个州的镇山[421]。而且我们也知道,东岳泰山也是兖州的镇山[422]。这种州级的镇山系统与中央的五岳四镇系统有所冲突。即使两者实际上所列的是相同的山峰,但是这两个系统是相互独立的。第二种系统只针对州和其他领土单位。县也可以有自己的镇山。

我们可以把罗浮山放在这种地方性镇山的系统中来考虑。

据我们所知,《广东新语》是唯一授予罗浮山南海镇山称号的文本[423]。一般的地方志对它的称呼都是广东的“重镇”[424]。大多数文本一方面将南海以外的领土都归于罗浮山,比如上文提到的广东、越[425]、惠州[426]、广惠二郡[427]、岭南[428],另一方面给罗浮山的称号不是镇,而是“望”。一个国家的“望”,指的是整个国家的人都可以看到的那座山,人们有对着它祭祀山川的传统(这种祭祀也被称为“望”),人们也可以从它的山顶上看到整个国家。这个词没有用在罗浮山上,它实际表达的意涵并没有多么高贵,可能仅仅相当于名山。

然后,我们还需要更加准确地考察一下“镇”这个词的含义。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通常被用于描述山。从理论上来看,最好的例子是嵩山,它是中岳,也被视为国之镇[429]。镇这个词可以被解释为“稳固和沉重”、“固定和重压”的含义。不仅山被认为是“重”的,珠宝也被认为是非常“重”的东西,它们是珍宝。有一个例子是说,广东番禺有一个赤石冈,占气者认为它下面藏有黄金。扶南人欲以金万镒市之,刺史谓南州之镇弗许[430]。一方面,贵重的东西、财宝、金属都藏在山里,只能在那里找到[431]。这些珍宝使山保持良好的状态。另一方面,人们把珠宝藏在或者说埋在山中作为对山的贡品。这种珠宝是用来固定山的,它们被称为镇山之宝[432]。

在镇山之宝中,剑具有特殊的地位,很多文献中收录了古代统治者剑上的铭文。比如,据说周昭王制作了五把剑,上面刻着“镇岳尚方”。他把它们分别投在五座岳山,剑上刻着“镇山”,或者“定国”的字样[433]。秦朝灭亡之时在广东独立将军的尉佗,“尝瘗宝剑以镇名山,今两广山中,往往有剑气,中夜烛天。”后来唐朝的时候,10世纪初,人们在罗浮山挖掘到了一把古剑,人们认为这就是由尉佗埋藏的[434]。

三足鼎与剑一样具有镇守的力量。其中一个放置在北岳,上面刻“镇地鼎”,另一个刻着“镇山鼎”[435]。在古代,鼎、剑以及其他物品一同作为皇家之宝。它们的重量代表着王朝的稳定性[436]。

最后,我们要谈到将军们在边境(以及受到海浪威胁的地方[437])安置的青铜柱,它们也扮演着类似镇山的角色。人们在风水师选择的地方建立佛塔或者塔楼是对青铜柱的延续[438]。

我们刚才所列举的镇守之物,剑、鼎和柱,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金属物品,且都与水有关。他们通常在水中被发现。金属柱或佛塔尤其能够对抗和镇压水中之龙。我们在上文已经提到,阿耨塔可能就是景泰禅师为了镇压一条龙而建造的(参见第一章,1.)。这方面的例子有很多。我们在此只谈论一个特别有趣的。在唐朝时,南诏皇室的一个妃子隐居在云南的一座罗浮山(这不是我们所研究的这个罗浮山,参见附录2,不同罗浮山列表),并且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寺庙。“南壁画一龙,是夜龙动,几损寺,妃乃复画一柱锁之,始定。[439]”

铁桥是金属的,至少在名称上是。它的功能是固定浮动的山,具有掌控水域的权力。正如国家的五岳和镇山需要珍宝或宝剑镇守,铁桥也需要被铁柱所固定。

(6)罗浮和博浮

《广东新语》的作者认为,博罗县的名称与罗浮的名称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而且不管怎样,这个县的名字都会让人联想到罗浮的传说。在《后汉书》的地理志[440]中我们看到有这样注疏:“有罗浮山,自会稽浮往博山,故置博罗县。”也就是“故名博罗县”。后来的一些文本在阐释罗浮传说的时候复述了这种表达方式,但是它们更加清楚的指出不是罗浮山从水上漂浮而来,而是浮山漂浮而来[441]。但是注释的文字似乎有错误。沈约在《宋书》[442]中说,在整个汉代,人们都是将其写作“傅”而非“博”。他说,晋太康(280-290)地志作“博”。他总结说司马迁和班固都将其写作傅罗,后来人们才将傅改为博。《前汉书》[443]在南海郡中确实提到了博罗,但是没有添加任何细节,《史记》中则没有找到关于它的内容。至于《宋书》作者的评论,在编撰罗浮山历史与方志的文人中则是众所周知的。有些人甚至在引用《后汉书》讨论这个县的名称时,在注释部分提到了“傅”这个字。

“傅”字的意思在这里是相当合适的,它确实可以表达“至”,“ 附,丽者”。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博”字没有意义呢?博的主要是意思是“广”,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在后面加上补语,表达“扩大,使之更大”,这个字的另外一个意思是“贸易”。我们可以将这两个意思用于描述山峰大小属性的交换,这符合了两座山一大一小相结合的特点(参见第三条)。《广东新语》正是通过阐发这个词发展了这个主题。

屈大均似乎认为“博”是“傅”字发音的变化[444]。但是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第一字在古代是读“*pâk”,在粤语中依然读作“роk”,而第二字在古代是“*b'iwojb'iu”。这两个字在读音上没有变化的可能。但是,两者的字形非常接近,在快速的浏览中很容易将两者混淆。很有可能目前在《后汉书》注释中出现的“博”字最初写作为“傅”。但是我们很难在讨论城市名称时应用这个理论,因为一个地名不仅会被书写在文本中,而且还经常被那里的人口头讲出来。所以,目前我们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不过,必须指出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博罗县的名字与其境内的罗浮山名字有关。

我们还可以考虑另外一种可能,博罗这个名字很像是浮山停靠在这个城市时的锚,即“泊罗”。“泊”字在发音上更接近傅字。罗与傅发音相同,就像罗和博字相同。遗憾的是,“泊”字根本不像“博”那样有一个闭口的尾音,泊罗这个名字也只在一个现代的文本中得到印证。

(7)双和三

我们知道,浮山来自于东海仙岛之一的蓬莱。对此,《广东新语》的作者告诉我们,其实蓬莱岛一共分出来三个小岛,浮山只是其中之一。他解释道:“然罗为浮主,而罗浮之东麓有博罗之白水山焉,西麓有番禺之白云山焉,与之鼎立,人亦以为三岛,则罗浮又为白水、白云之主矣。[445]”

白水山通常被认为是罗浮的东麓,尽管它显然与罗浮山是分离的(在博罗东北三十里处)。白云山在广州以北十五里处,距离罗浮山更远。这座山本身也名声显赫,有时甚至于罗浮山并立,被认为是南越的主山[446]。因此,这个三山的组合非常不平衡。它们三个被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地理上的联结,而是因为人们知道了三座仙岛的传说,所以觉得有必要找到它们。

该地区还有其他的例子关于三山、三岛或者三石[447]的组合,但是数量不多,解释也不充分,我们无法得出明确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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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382] 《广东舆图》,见于《广州府志》,卷10,17b,一部《图经》,见于《学海堂集》,卷11,1a等。

[383] 比如《元和志》,番山在南海城南三里处,禺山在南海城西南一里处。

[384] 《番禺杂志》,见于《学海堂集》,也见于《广州府志》。校按:番山,在城中东北隅;禺山,在城南二百许步。两山旧相联属,刘䶮凿平之,就番积石为朝元洞,后更名为清虚洞。

[385] 《广州府志》,同上。

[386] 《广州府志》,卷10,35b。

[387] 《读史方舆纪要》,卷101,15a。

[388] 《广州府志》,卷12,14b。

[389] 《贵州通志》,卷5,9a。

[390] 《广州府志》,卷10,26a。

[391] 薛综(3世纪)在《西京赋》(《文选》,《四部丛刊》版,卷1,2b)的注释。见于《初学记》,卷5,15a。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传说。

[392] 所有的古籍都提到了这个观点。我们在此只引用《罗浮山志》(佚名)作为例子:“罗,罗山也,浮,浮山也,二山合体,谓之罗浮。”(《太平御览》,卷41,7a)

[393] 《广东新语》,卷3,20a。

[394] 《南越志》,《舆地纪胜》,卷99,8a。

[395] 《罗浮图赞》,LFHP,卷14,21b。

[396] 《南越志》,《舆地纪胜》,卷99,3a。

[397] 《罗浮山记》,《太平御览》,卷41,7a。

[398] 《元和志》,卷34,7a;《南越志》,《太平御览》,卷261,3b。

[399] 《广东新语》,卷3,20a。

[400] 同上。

[401] 同上,卷3,20b。

[402] 恽敬,《游罗浮山记》,《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4帙,459a。译按:“罗山之西北接浮山”。在LFHP的总图中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方位。

[403] 潘耒,《游罗浮记》,参见前面的论述(翻译中跳过的段落)。Bourne的地图也证实了这一点。

[404] 徐道覆的《罗浮山记》,《太平寰宇记》,卷261,3b。浮山位于该山的东北部,《浮山志》的作者指出,这可以解释为那是会稽的方向 (卷2,1a)。我们还要提到裴渊的《广州记》,“山之阳有一小岭,云蓬莱边山浮来著此,因合号罗浮山。”(《太平御览》,卷41,7b),蓬莱的一侧显然是浮山,这与罗山的关系又有了新的位置。

[405] 潘耒,《游罗浮记》。

[406] 佚名《罗浮山记》,《太平御览》,卷41,7a;徐道覆,《罗(浮)山记》,《太平寰宇记》,卷261,3b;《南越志》,同上。

[407] 郭祥正诗,《舆地纪胜》,卷99,8a。

[408] 《广东新语》,卷3,24a,屈大均引用了他的朋友梁佩兰的一首诗(亦见LFHP,卷22,1b)作为自己的作品。参见Eminent Chinesa of the Ch'ing Dynasty, p. 502。

[409] 《广东新语》,卷3,25a

[410] 同上,卷3,25b。

[411] 同上,卷3,24a-24b

[412] 同上,卷3,25a。

[413] 《浮山志》,卷4,19a。

[414] 小蓬莱有被标注在LFHP的地图中。《惠州府志》的地图(卷1,47a)中显示山的主题的东西两侧有两个小罗浮。这个名字指的可能是山的最西边有一个分水岭的山头(浑敬,《游罗浮山记》,《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4帙,460a)东边应该是白水山(参见本节下文)。根据Krone(第283页)的说法,小罗浮在山的南边,或者说西南边,根据《罗浮图经》及其注释(LFHP,卷1,9b和19b),这是否就是《广东记》中提到的蓬莱山?(参见脚注405)

[415] 《广东新语》,卷3,20b-21a。

[416] 《广东新语》,卷3,31a-b。

[417] 《广东新语》,卷3,20b。

[418] 《广东新语》,卷3,21a。

[419] 《广东新语》,卷3,23b-24a。

[420] 参见,M. Granet, Danses et Légendes, p. 483,也见本章,第一节,1.注释296。

[421] 《书经》,舜典,Couvreur 翻译,p.20,K’òung Ngān kouŏ注释。

[422] 比如,《周礼》,《四部丛刊》版,卷8,25a。

[423] 参见本节前文。

[424] 《读史方舆纪要》,卷100,1a。

[425] [宋]余靖的《延祥寺记》,LFHP,卷11,2a等。

[426] 陈尧佐,《罗浮图赞》,LFHP,卷14,21等。

[427] 《读史方舆纪要》,卷101,10b。

[428] 同上,卷103,33a。人们也认为它是两粤之望(LFHP,序一,5b;序三,3a)

[429] 张衡,《东京赋》,《文选》,卷3,8a。

[430] 《广州府志》,卷10,30a。

[431] 山中藏有金属,用于制造贵重物品,参见《中庸》,Couvreur翻译,p.57,《管子》卷23,第一段,也见于《淮南子》,卷13,19b,山生金玉。

[432] 参见[明]都穆,《游茅山记》,《天下名山记》,卷46,见于《道藏辑要》,也参见第一章,1.。

[433] 陶弘景,《古今刀剑录》,1b,2b,5b(《汉魏丛书》)。

[434] 《广东新语》,卷16,6a(或者《罗浮志》,卷3,4a);《广州府志》,卷160,19b,引用《南汉记》,928年在广州地区统治的确实是南汉王朝。

[435] [梁]虞荔,《鼎录》,3b,5a,见《五朝小说》。

[436] 《左传》,Couvreur翻译, I, p. 575-577

[437] 参见M. Kaltenmark, Le Dompteur des flots.

[438] Cf. De Groot, Der Thûpa..., Berlin, 1919, en. vi, Thûpa und Geomantik, p. 83 et suiv.

[439] Cf. Sainson, Histoire particulière de Nan-tchao, Paris, 1894, p. 68; 《南诏野史》,卷上,24b(云南书局,1880年)等。

[440] 卷23,志,20b,百衲本。

[441] 舆地纪胜,卷99,4b等。

[442] 卷38,12a。译按:二汉皆作“傅”字。

[443] 卷28下,5b。

[444] 《广东新语》,卷3,20a。

[445] 《广东新语》,卷3,20a-b。

[446] 《南越笔记》,《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9册,233a。这座山和罗浮山一样,都有安期生升仙的菖蒲,以及景泰禅师的泉水。它与罗浮山类似的景点还有很多:流觞湖,水帘洞、滴水岩。

[447] 浮邱(参见第79页)、海印、海珠,他们都是地之胏,也就是不沉的岛屿(浮邱是一座山,但是它曾经是一座岛屿)(《广东新语》,卷5,4a)。同样,南樵山与东樵山在罗浮山的两册,就像佐山一样(《广东新语》,卷3,37a)。

苏远鸣(Michel Soymié,1924—2002),法国高等研究实践学院(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讲席教授,研究领域为中国宗教与文献,涉及民间宝卷、佛道关系等主题,尤其在整理伯希和所藏敦煌文献方面贡献巨大。

张琬容,法国高等研究实践学院远东研究博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集中于道教与民间信仰,法国汉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