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于:山西省
原标题:任林举:桂林山水甲天下,山水之美在漓江——《江如练》(附选读)
江 如 练
任林举
作者简介
任林举,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年主要从事报告文学、散文及文学评论的创作。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啸》《出泥淖记》等。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老舍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三毛散文奖”“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
推荐人语
桂林山水甲天下,山水之美在漓江。这部《江如练》是鲁迅文学奖得主任林举记写新时代漓江流域人民生态文明建设成就的报告文学。作品不仅题材价值含量高,具有典型意义,而且在文本建构中力避“工程化”写作之弊,尽弃宏词大语,通过普通人生存、生活以及观念变化的实诚叙写,呈现出题材的具体存在和重大内涵。全篇的调性是散文的,也有诗意的馥郁,自然美、人文美、生态美和叙事美,美美与共,是一部“可口”之作。
——丁晓原
第一章 江源序曲
一 天降“招摇”
如果,你仅仅是一个登山爱好者,以手,以脚,或手脚并用,抵达猫儿山的顶峰,猫儿山不过是一块直抵青空、突兀的石头。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旅游者,以眼,以耳,以灵动的五感,认真“游”了猫儿山,猫儿山不过是一处妙趣横生的风景。
如果,你以一个不确定的身份,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以心怀,以性灵,去理解,去感悟猫儿山,猫儿山则是一个神话。
从大溶江、灵渠、漓江的交汇处到深藏于原始森林之下的八角田湿地,其间有很多条陆路和水道相连,但每一条都不是全貌,都只是一条隐约的线索。我们只知道其间的一切都与猫儿山和漓江有关,却不知道其关联的深度和广度,更不知道是谁,为什么以如此的方式设计了这一切,造就了这一切。
一切要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漓江正式获得命名的地方开始吧!对,就是人们惯常所说的“三江口”。三条各有来历的水脉,虽身世不同,走向各异,却偏偏穿越时空聚于一处,想必是总有一些使命在肩吧?或为了一段经历的结束,或为了一种境界的开始,总应该“为了”点什么。但在这个傍晚,它们看起来更像是无所用心,漫无目的,似乎不想寻找新的方向,也无意继续奔腾流淌,仅仅是安于团聚与休憩。
江面平展而开阔。开阔,不但给它们自己留下了足够的回旋余地,也给人们的视线留下了驰骋的空间,只是没有泛起人们想象的汹涌波涛,哪怕是小小的浪花和微微的涟漪。平展,如光滑的镜面,清晰映照出三江六岸的树木和胭脂色晚霞的倒影,一时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地下。
树木静默,如岸边静默的石头,枝叶不摇,倒影不动。有竹筏,系于树干之上,像一只安静的骆驼,仿佛历尽艰辛,疲倦得再也不想动身,也仿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起航,载着客人漂向远方。
傍晚的“三江口”竟然是那么静,那么美。静美如天堂花园的秘密入口。让人按捺不住内心的阵阵冲动,想解下岸边的竹筏,随意选择一个方向,一篙篙划去,消失在暮霭深处。
那就选择大溶江吧!江口以远,似乎有神秘的召唤隐约传来。过大榕,入六垌,而后是龙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水渐渐地发出了声音,及至龙潭江主流,流水的声势渐大,以至于轰鸣。
惊愕中举目遥望,仿佛走错了维度。陈于眼前的事物,看起来并非山体,也非河床,更不似平常的流水和瀑布。那是谁,在往昔的岁月间劈开一道缝隙,让那些透明的想法和心愿破口而出,一泻千里,滔滔不绝。
其实,叫河流也好,叫瀑布也好,叫潭渊也好,都不过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是后来的人类一厢情愿的命名。放眼远山,这悠长、跌宕的水脉,已远远超出我们平素的想象和认知。晶莹如玉的“果冻水”、巨大如屋的鹅卵石、翠如锦屏的竹林岸、振聋发聩的“潜龙过潭”、一跃而下的天梯瀑布……一帧帧奇特的图画或景象,以其强烈的视听感召,不由分说地将人们的思绪引向虚幻之境。莫非,造物者暗运心机,已将某些自然的真谛编排到这曲折而绵长的叙事之中?
这一江跳跃的流水,从两千多米的高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跌落下来,断而又续,续而又断,不知死了多少次,又重生了多少回。上百幅幅面迥异的瀑布,上百个大小不同的潭渊,上百个长短不同的段落,如诉,如歌,依着抑扬顿挫的节奏,一节节、一阙阙,跌宕起伏地陈述下来,是一道道难解的谜题,也是一段段华美的乐章。
陡峭的石崖为其间的水流提供着必要的约束和边界,错落有致的草木则为其提供了外围的呼应与点缀。石床如管,流水如风,如流动的声母,不断地与那些韵母般大大小小的石头摩擦、碰撞、拼写出美妙动听也惊心动魄的天籁。平缓时,如慢条斯理的道白;湍急处,如激情飞扬的抒发;潭渊间,如低回的沉吟或短暂的停顿,再出发,依旧如娓娓道来的另一程倾诉。
有细小的山泉从两岸的树丛间浸漫过来,涣散为水的珠帘,也如一颗颗光的音符,亮晶晶,飞下石崖,溅到卵石或江水之中,同变奏的龙潭江共同奏响一曲清凉的和弦。
一路循声而上,龙潭江最华美、雄浑的乐段以瀑落深潭的方式,在江水跃下山体断崖的瞬间完成了前世今生的涅槃。水入深潭之后,龙潭江不再是龙潭江,而是大龙潭。
大龙潭瀑布雄伟,水盛潭深,飞沫不掩澄澈,喧响不夺深沉,动而不失其静,以一种无可复制的存在方式和特质,被确认为龙潭江之心。当江水以潜龙过滩的方式,穿越河道间的巨石,再上路,仍然不更名姓,还叫龙潭江,但此龙潭江已非彼龙潭江,那是龙潭江的来世。
道光《兴安县志》记载:“龙潭江在县西一百里,乌岭界下,四面皆石,石壁突开一巨潭,潭面生成石涧,潭口生成石门,水深不可测。涧水下潭,声如雷吼,三数里闻其声。相传,其下有龙隐,故祈雨辄应。”
大龙潭究竟有多深?据当地林农介绍,当年有林农在山上砍竹子,不小心让一根毛竹连蔸带尾从几十米的高处带着巨大的惯性冲入潭中,之后再无踪影,直到20分钟后,竹尾才慢慢从潭中露出。后有学者推算,那棵竹一往一返至少要走120米的路程,对折下来,单程就是60米。
至于那棵竹子在潭水的哪个部位耗尽了惯性与水的浮力相平衡,开始从下潜的状态转而上升,就不得而知了。至今,关于潭的深度仍无定论。也有民间传说,此潭通于地下暗河,所以深不可测。
大龙潭边缘,聚集了很多观瀑和纳凉的人,欢声笑语,打闹嬉戏,却很少有人能静止下来,用心去倾听、解读龙潭江的流水之音。人们无意,当然也不必猜测龙来何处,龙隐何方。毕竟,流水的走向、清浊和流淌方式,远在现实之外,都是一些山需要思考的问题。
站在石崖下看大龙潭瀑布,竟是无根无缘的一段天上之水。近处的喧嚣阻挡了远处的声音,瀑布顶端的石崖和树木遮住了远眺的视线,让我们无法继续探寻龙潭江的来路和大山隐秘的发心、起念。但有一点确定无疑,那就是翻越瀑布流下的垭口,一切都离天空和白云更近了。
此时,我们已身在“五岭绝首”猫儿山中。所谓“五岭”一般指分布于湘桂赣粤诸省交界处的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即所谓的华南地区。《山海经》中的第一山经记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1983年12月,中国第一次全国《山海经》学术研讨会在四川省成都市召开,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在研讨会上发表了学术研究成果《试论招摇山的地理位置》,确切论证了猫儿山就是《山海经》所记的第一山——招摇山。遗憾的是,在那次全国《山海经》学术研讨会上,专家们并没有考证出那种叫“迷榖”的树是否存在,生长于哪里。
如果,那种“其华四照”“佩之不迷”的神树依然生长在猫儿山中,我们是否就可以采折一枝开花的“迷榖”插在头上,在山中自由行走。如此一来,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在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里找不到归来的路,也不会在纵横交错的山溪之间混淆了哪一条连着漓江,哪一条又注入了浔江。可是,我们遍寻整座山系,即便在生物多样性最丰富、最立体的“八角田”湿地,仍不能在铁杉、红豆杉、杜鹃、观光木、钟萼木、爬满青苔的藤以及无名杂树混交的植物王国里找到那种照亮人心的树。
当猫儿山的高度上升至1800米时,山体的坡度骤然平缓下来,平均坡度在20度左右。这时,便有山间湿地和盆地出现。仿佛一切变奏都来自山体的变奏。至此,众水沉默,草木无声,只有风扯着雾,在森林里“悄”着脚儿走,只有密密匝匝的鸟鸣如闪着银光的针,在雾里穿来穿去,缝补着山的秘密。
这就是孕育了大美漓江的“八角田”湿地。八座差不多等高的山中小山,如八个忠诚的卫士,牢牢地护卫着一个面积为240公顷的低洼盆地。盆地里林深草密,苔藓、矮林间溪水纵横、水塘密布,泥沼、泥炭土松软深厚,很大一部分湿地虽然并没有地表明水,但只要脚踏上去,立即会有丰盈的水从松软的腐叶和泥土间涌出来。原来,在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下边藏着一个隐形的湖泊。
正当人们准备离开“八角田”,转头走向更高处时,突然有神秘之手在空中一抖,海潮般的大雾便弥漫了整个山区。山脊失去了轮廓,沟壑被浓雾填平,粗大的树木在视野中模糊成一道淡淡的影子。
乾坤倒旋,世界仿佛瞬间重归混沌。此时,站在无边无际的蒙昧之中猜想山的来由、水的去处以及世界本来的样貌与某些事物的真相,对于一个平凡人来说,简直是一道无解的谜题,但此时却成为一个“不得不”的选择。莫非有谁故意躲在暗处设计了这样的课程?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设计,山的路与人的路已经密切相关,山的事情已真正成为人的事情。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人类才会从随波逐流的状态进入独立思考、主动选择和积极行动。
那天,浓密的雾与漆黑的夜在猫儿山顺利完成无缝衔接。换句话说,笼罩了整个山系的浓雾,在黄昏时分摇身一变,就变成漆黑的夜晚。月不露面,星不眨眼,苦思冥想却寻不到出口的人们和猫儿山一同,沉浸于无边无际的黑暗。而这浩瀚如深渊般的黑,则如一种最不透明的思想,考验、试炼着在黑暗中摸索和思考的每一个人类。
这场看似没有尽头的考验,却在第二天凌晨4点突然结束。有人掀开窗帘看到窗外的新月如钩和点点星光。这是谜底揭晓的时刻,也是考分公布的时刻。但这时节,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并持续关注昨夜雾里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去刻意寻找什么所谓的答案。难得一见的猫儿山日出即将在一个多小时之后出现,人们开始踩着月光走在去往猫儿山顶峰的路上。
天将破晓。日未出,先有粉红的色彩如花,借着云朵的接应,渲染出来。云也稀奇,并不是一大片,只是精致的几小片,不浓也不淡,不疏也不密,组合到一处,好似一幅抽象的绘画,也刚好对应着日出的位置。从人们引颈对着日出方向整齐划一的翘望,便足可以猜测到人们焦急的心情,但越是焦急等待,太阳越是迟迟不出。
那一团矜持的火焰,在以傲视万物的节奏缓缓上升,先是从云的下方一点点将血色注入云朵,待到云彩最下边的部分由殷红而明黄,又由明黄而浅黄时,才让最顶端的云显现出诗意的线条和轮廓。并非实体的云,竟在素淡的天幕上幻化出精美的实像:如细致排列的羽毛,如一只张开的翅膀。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振翅飞翔。然而,太阳终究是太阳,它无时无刻不在携万物共同飞翔,它并不需要翅膀,更不需要振翅。
当太阳跃升至云朵之上,人们才看清,此时的猫儿山云雾并没有完全散去。所谓的散,也只限于山峰之上,半山以下的云雾依然蛰伏于山谷和林莽之间,久久未去,并在阳光的照耀下暴露出来。突然有一拨白云从对面的山腰掩杀过来,如洁白的羊群,如卷起浪花的滔滔江水,不由得让人再次紧张起来。莫非这一拨白云打过头阵之后,紧接着又会有更大规模的云雾蜂拥而上,把已经露出容颜的猫儿山再次掩埋在无边的云雾之中?
片刻之后,趋势方明,天空和山野已变得更加澄澈、干净,所有的云雾正在按照某种规则有序撤退,渐行渐远,渐消。一个小时之后,云雾散尽,乾坤朗朗,明亮的阳光照耀着猫儿山区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每一座山岭,万物仿佛都变得透明,纷纷呈现出清晰的筋脉。
站在山巅远望,人间烟火、世间万象已尽收眼底矣!众水缤纷,从林间,从湿地,从石头的缝隙,从狭窄或宽阔的河床出发,如血液流过网状的血管,各从其流,一部分被归纳命名为资江,一部分被归纳命名为浔江,另一部分,则被汇总、命名为漓江。
只因这一脉滋养生命的灵秀之水,便有树生发,有草滋长,有庄稼、果木和竹,青青翠翠拔地而起,有山,长成了竹笋般峭拔挺立的峰林、峰丛。于是乎,也有了山水之间热火朝天的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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