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先士卒 白衣侠骨
——记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
经济日报·中国经济网记者 柳 洁
“我庄严宣誓，自觉维护医学职业的真诚、高尚与荣耀，平等仁爱，患者至上，真诚守信，精进审慎，廉洁公正，终身学习，努力担当增进人类健康的崇高职责。以上誓言，谨记于心，见于行动。”8月18日，武汉，湖北省第三届中国医师节主题活动上，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带领24名新入职医生宣读《中国医师宣言》。
张定宇，一位身患绝症渐冻症、与疾病和时间赛跑的中国医生，在过去8个月里，成为“人民英雄”。
与病毒竞速
2019年12月27日晚7时，像往常一样，张定宇仍在办公室工作。秋冬交替之际，是呼吸道疾病和常见传染病高发期，可今年格外稀少。虽是好事，却也有些不正常。张定宇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这一天，他邀了业务副院长黄朝林一起好好聊一聊。两人刚打开话题，手机响了，本市同济医院的一位专家语气急迫地说：“有一位不明原因肺炎患者，肺部呈磨玻璃状，疑似一种新型传染病。第三方基因检测公司已在病例样本中检测出冠状病毒RNA。”
鉴于这种情况，对方询问，是否可以将病人转诊过来。张定宇所在单位是武汉市唯一的传染病专科医院。相关法律规定，传染病要定点集中治疗。
几个小时后，初步基因比对结果提示：这是一种类似SARS的冠状病毒！
12月29日下午，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出现7名奇怪的发烧患者，所述病状与同济医院那名患者类似。
心头，一声惊雷震响。张定宇马上安排黄朝林副院长亲自带队，前往会诊，并叮嘱务必做好二级防护，出动专用负压救护车，又再三强调：每名患者单独接送，一人一车，不要怕麻烦！直到深夜12时左右，才小心翼翼地把患者陆续接入金银潭医院南7楼重症病区。他隐约意识到：考验来临了。
这是一场战役，一场新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抗”疫战斗。
4天后，金银潭医院正式开辟专门病区。凭着多年专业经验，张定宇感到这个病不简单。他一边叮嘱医务人员加强防护，一边带领大家率先采集了这7名病人的支气管肺泡灌洗液，火速送往中科院武汉病毒所检测。这不仅为中国抗疫提供了病原学方向，还为临床救治与疫苗研究争取了时间。
“为什么要采集肺泡灌洗液？因为我们发现，一些病人在做咽拭子检测时是阴性，病情却在持续加重，肺部CT异常。我们怀疑病毒已通过下呼吸道进入肺泡。”张定宇说，果不其然，病毒躲在肺泡里，咽喉检查根本不起作用。到后来，病人肺部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病情进化凶猛——但究竟这是一种什么病毒，谁也不知道。
在这场与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张定宇坦言，最大的挑战，就是病人数量激增与医疗资源不足之间的矛盾。“春节前后病人暴增，几乎每两天就要开辟一层新病区。这个病区要收满了，另一个病区就要准备清理、消毒，工作量非常大，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张定宇身后，从一个病区，到一栋楼，到三栋楼；护士从2小时交接班一次，延长到四五个小时一次；更恨不得把一个医生掰成两个人用……
最初一个多月，清早6点起床、次日凌晨1点睡觉是张定宇的常态。好几个夜晚，凌晨2点他刚躺下，4点就被手机叫醒。但他仍觉得时间不够用。
妻子因感染新冠肺炎入院3天后的晚上11点多，张定宇才得空探望，相处不到半小时。“实在没时间，我很内疚。”张定宇说，“当时我在开车，一下子眼泪夺眶而出。我心里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她。我一直在想，我绝对不能失去你……”好在经过治疗，妻子痊愈出院。
“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才能从病毒手里抢回更多的病人。”张定宇说。
与时间赛跑
1月28日早上8时，金银潭医院全体病区主任见面会。简短汇报完工作后，大家准备各就各位。但这一次，张定宇破例要求大家留下，似有话说。“兄弟姐妹们，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再不说，可能要耽误大事。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我得了……渐冻症！”
会场一片寂静。大伙儿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张定宇沉默少许，接着说：“我向各位兄弟姐妹道歉。这两年，我脾气不好，批评你们太多，你们都受委屈了！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必须跑得更快，才能跑赢时间，抢回更多患者。现在，形势万分危急。我们要用生命保卫武汉！”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一跛一拐走向前台，双手抱拳，深鞠一躬：“拜托大家了！”
白衣执甲，冒死前行！泪水模糊了大家的眼睛。
2017年，一直风风火火的张定宇，就感觉双腿出现问题。经过一系列检查，2018年10月，他被确诊患上运动神经元病，就是人们常说的渐冻症。这种罕见病目前无药可救，患者通常会因为肌肉萎缩逐渐失去行动能力，最后因呼吸衰竭而失去生命。
张定宇说，起初很恐惧，恐惧之余，是不可言说的痛苦、沮丧。“我喜欢做事情，也热爱生活。可突然有人告诉我，你前面的路不会太远，不可能再走多长时间。”
“我是医生，检索过很多相关资料。走得远的话，可能10年。”他说，这指的是生存时间，至于还能正常行走多久，谁也不知道。
为延缓肌肉萎缩，张定宇一直通过徒步等方式，希望把肌肉练发达些。但最近两三个月，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臀大肌有些不对劲。“有一天睡觉，我发现屁股怎么凹下去这么多，甚至可以摸到关节间隙。”这让他心里明白：肌肉萎缩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除了将病情告诉工作搭档、该院党委书记王先广，张定宇向全院职工隐瞒了这个秘密。“他讲的时候，我心里很疼。”王先广眼眶湿润了。
“平时他老跟不上我们，但他拼的时候，我们跟不上他。”金银潭医院北七病区护士长贾春敏说，有一次，张定宇打电话让她5分钟内到达病区。放下电话，她推着装物资的小推车一路小跑。“他到北七病区比我远，可我到时，他已经在那儿了。”贾春敏说。
张定宇说：“如果身体允许，我依然相信我能够带领这个医院向前冲锋。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就算身体在萎缩，但思想并没有残疾！”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张定宇出生于武汉，1981年考入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医疗系。谈及选择学医，张定宇说，这是因为母亲患有支气管扩张症。“父亲也支持我选择医学相关专业。”
毕业后，张定宇成为武汉市第四医院一名麻醉科医生。个头不高、浓眉大眼、身材清瘦、医术精湛，说话办事风风火火，严肃认真从不服输，这是他留给所有人的印象。
出色的表现，使他成为组织重点培养对象。2013年12月，张定宇调任金银潭医院院长。金银潭医院，几年前由武汉市3家具有传染病业务的医疗单位合并而成，与许多综合型医院相比，业务比较单调。针对医院不景气，经过各种尝试探索，他的思路逐渐清晰：还是立足传染病业务，这才是正路。
金银潭医院北六病区护士长程芳至今还记得，张定宇刚上任时说过一句话，“那时临近2014年春节，他来了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来干事的，不是来过年的’；紧接着，在春节前就总结全院去年工作情况，布置新一年工作”。
针对传染病治疗的关键难点，张定宇引进一系列先进设备，全面提高治疗水平，吸引广大患者——最精妙一步，是费尽千辛万苦，建立GCP平台。什么是GCP呢？简言之，就是新药试验平台，即在国家支持下，对所有预上市新药开展系统缜密的试验确证。这是庞大系统工程，需要专业的团队和设备，以及结构合理、人数众多的志愿者队伍。他们打造的平台在全国评比中，名列第二；2018年，又顺利与省疾控中心组建了耐多药病房，这些都为新冠肺炎防控阻击战打下了坚实基础。
为提高治愈率、降低死亡率，在张定宇主导下，金银潭医院采取多种治疗方法。他们还探讨新思路，在国家专家组指导下，金银潭医院根据患者病情给予鼻导管氧疗、高流量湿化氧疗、无创通气治疗等疗法。
还有血浆疗法。大部分患者康复后，体内会产生一种特异性抗体。张定宇妻子康复后，经过身体检查，符合捐献血浆条件。2月中旬，她来到金银潭医院，捐献了400毫升血浆。很快，在国家卫健委印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中，增加“康复者血浆治疗”一项。
遗体解剖，是寻找致死根源的最直接途径。凡有可能，张定宇都会走上前，真诚哀悼之后，苦口婆心劝患者家属。终于，有家属同意了——解剖获得的直接数据，给临床治疗提供了有力依据。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张定宇冲锋在前，带领医院干部职工救治2800余名患者，其中不少为重症、危重症。
生命的意义在初心
今年4月，张定宇履新湖北省卫健委副主任，但依然担任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他一如之前一样忙碌，“如今外防输入、内防反弹，丝毫不敢放松，因为秋冬季疫情可能出现新情况，必须随时做好准备”。
从医33年，张定宇多次在最前线奋战过——曾随中国医疗队出征，援助阿尔及利亚；作为湖北第一位“无国界医生”，出现在巴基斯坦西北的蒂默加拉医院；四川汶川地震第三天，他带领医疗队出现在重灾区……
但张定宇说，过去几个月与新冠肺炎的搏斗，是他遇到的最大挑战。“特别是早期收治的病人，所有治疗手段都拉不回来。看到不停有病人去世，你会感觉很无助，很沮丧，内心很煎熬。”
治病救人与病毒竞速，生活里，张定宇也时刻与病魔做斗争。他起床动作很慢，穿鞋、穿袜子对他而言都已非常困难。“他太累了，病情也加重了。遇到天气降温，完全挪不开步子。”妻子程琳说，有次降温，张定宇从停车场走到楼下电梯口，200多米走了15分钟。
“我已经很幸运，病情发展不是那么快。所以，我更加珍惜这份眷顾，尽可能多做工作，而我的工作就是救人。能用我的时间，换回别人更多的时间，我没有遗憾了。”他说。
近日，张定宇荣获“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我很激动，也很平静。”他的声音依旧和缓，低沉有力。在他心中，“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并不是授予他个人，而是授予抗击疫情最前线的所有基层医务工作者，是对他们的集体褒奖。
历经疫情的生死之战，张定宇感慨，生命虽无常，却把全国人民牢牢地、紧密团结在一起。“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靠我们一点一点去做的，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们的初心是什么？使命又是什么？习近平总书记说得很清楚，很直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现在，我对这句话感受格外深刻。”
张定宇的微信头像，是刚刚跃出地平线的一轮太阳，掩映着漫天霞光。天空红彤彤的，能看到近处静静的小河，远方林立的村落与铁塔。迎着朝霞，一群和平鸽向阳飞去，一往无前……
记者感言
站立， 为了满城烟火气
柳 洁
武汉金银潭医院，是这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阻击战中众人皆知的标志性地点。这里是战斗最先打响的地方，也是“离炮火最近的地方”。院长张定宇，一个战斗者，一个指挥者，也是一颗定心丸。他知道自己患上了绝症，却要为患者、为社会燃起希望之光；他阻挡不了自己的病情，却用尽全力把危重症患者拉回来。他的双腿已开始萎缩，但他站立的地方，是最坚实的阵地。
他冲锋在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挺身而出，“泰山压顶不弯腰”。张定宇说他有3个身份，共产党员、医院院长、临床医生。无论哪个身份，在这非常时期、危急时刻，都必须坚决顶上去。疫情就是命令，在抗击疫情最前沿，在任务最艰巨繁重的岗位上，他用渐冻的生命，为患者托起信心与希望，用无私无畏的拼搏奉献，把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写在了激烈斗争中，写在了生死考验中。
从未为自己担心害怕的张定宇，却在妻子感染新冠肺炎后落泪了。党员干部也有血有肉，有普通人的情感，有普通人的畏惧。但是，面对疫情的紧迫与战斗的残酷，使命感让他们站得出来、顶得起来、豁得出去，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期盼让他们走在前、不退缩。他们用血肉之躯为人民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铸就防线，用铁血丹心践行着入党时的铿锵誓言。
这样一位施恩于人、充满大爱的白衣卫士，却总把“感恩”二字挂在嘴边。“我最难忘的，是和我们一起并肩冲锋的战友。驰援金银潭医院的全国12支医疗队，加上省内和武汉其他兄弟医院的同行，共有1500多人。他们的恩情，我此生都不敢忘记。”张定宇说，“如果没有举国支撑，武汉不会这么快治愈，感谢我们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最近，我常出门吃早餐，吃碗牛肉面，来个面窝，就觉得特别幸福！”正如张定宇所说，为了这些街头巷尾的烟火味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