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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报 2019年01月0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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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光影中的西府印迹（城市印象）
■孔令燕 《 中国城市报 》（ 2019年01月07日 第 19 版）
常听西安人说西府，说西府的面好吃，西府的米皮正宗，西府的秦腔也好听，甚至外乡人难以听懂的陕西方言，在当地人看来，西府人说的陕西话也是更为正宗陕西话，是最接近于周礼雅言的“国语”。在陕西人的坐标里，西府才是真正的古都，西府是当下生活的起点和来处。
我喜欢西府的叫法，透着不急不躁的古雅和幽远。北京的街巷、公园、王府中常见的“西府海棠”，听说也来自这里。单位对面是一座规制宏大、保留完整的王府，是道光第九子奕譓的宅院孚王府，俗称九爷府。九爷府二门两边各有一座比天安门狮子还高的石狮，每一座石狮旁边种着一株西府海棠。海棠经过百多年的岁月成长，已经超越石狮成为树大根深的华盖，每到春天，满树满园的碧绿粉红，成了方圆几里内让人最为期待的去处。
原来看了多少个春夏的海棠美景，家乡在遥远的西府。
西府不是一个具体的行政区域，在地图上也看不到“西府”这个名字。西府其实是陕西关中平原西部的泛称，常指宝鸡及其周边的扶风、岐山与凤翔等地。西府是周秦王朝的发祥地，可以说是华夏文明真正的起点。“西府”不仅是个地理概念，更是情感意义上对历史根脉的文化认同。
从西安向西，沿着高速开上一两个小时，就是西府。一路经过武功，扶风，岐山，凤翔，宝鸡等西府故地，沿着这里走一遍，几乎可以串连起中国的上古史。从一个个地名细数，每个村镇县乡都有来处，都有清晰可触的历史缘由，乘车行进中，仿佛把时光上推了几千年。
西府也是周原，从字面上能看到与周王朝的渊源。公元前十一世纪，周先祖之一的古公亶父率族人迁徙到岐山下的周原，建了周王朝最早期的国家雏形，此地成为西周最早的都城——岐邑。据推算，古公亶父是轩辕黄帝的第15代孙，是周祖后稷的第12代孙，被称为“太王”，至今岐山附近仍保存着相传为古公陵寝的周太王陵。凤翔古称雍州，与岐山同处古周原，是民间传说里出产凤凰的地方，有凤鸣岐山、吹箫引凤等著名典故。凤鸣岐山是周朝立国兴盛的天命依据，在上古人眼中，凤凰是祥瑞吉鸟，预兆天下有大德大才之人出现。《竹书纪年》中记载周文王在岐山时，岐山有凤凰栖息鸣叫，被认为是由于文王的德政才来的，是周兴盛的吉兆，同时也以凤凰比喻周文王。“文王梦日月著其身，又鷟鸑鸣于岐山。孟春六旬，五纬聚房。后有凤凰衔书，游文王之都。”唐朝以后，凤翔成为西府台的所在地，故称西府凤翔。这里是上古农业大师后稷教民稼墙的地方，也是最早兴农酿酒之地，已有3000年历史被称为“秦酒”产自凤翔柳林镇，古称柳林酒，后改名西凤。苏东坡曾在凤翔任职，酷爱此酒，写有“柳林酒，东湖柳，妇人手”的诗句，其“花开酒美曷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的佳句至今在凤翔东湖留有墨迹遗存。
这些历史文字和民间传说，在西府周原几乎都能找到可触可感的地理物证，一路向西，就是不断验证的惊喜旅程。
我们向着西府周原的地方行进，车窗外是萧瑟空阔的关中原野，绵延空寂的地垄一直延展到天尽头，远处有几处土丘高耸，不知道是山还是皇陵。周原作为中国上古文明的发源地，奠定了中国社会各个方面如政治、文化、礼制、生活等的规制标准，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埋藏了极为丰富的文物和记忆。西府周边各处出土的青铜器，充实支撑了一座中国最大、馆藏最多的青铜器博物馆——位于宝鸡的中国青铜器博物馆。
虽然去之前当地的朋友已经反复介绍和推荐了馆藏的丰富和稀有，但当我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还是被震惊了，几个巨大的展厅被各式各样穿越几千年的青铜器物摆得满满的，有鼎、尊、钟、盘、簋、卣、豆等容器、乐器、兵器、车马器等，每一个器物上都布满了饕餮纹，夔纹或人形与兽面结合的神灵图案，每一件都纹饰繁复、器形精致、各具形态。
即使是在如此丰厚的青铜盛宴中，仍有更为惊喜的发现，最早记载“中国”两个字的青铜器“何尊”，就珍藏在这个馆中。
尊底上的铭文记述的是周成王营建成周(今河南省洛阳市)的事情，里面说到“何”的祖先跟着文王打天下，如今周世兴旺，在成周营建都城，以此地作为天下的中心，统治民众。周成王赏赐了何许多钱币，何才做尊以纪念。“中国”由此而来。
说到何尊，说到周成王，不得不说一说周朝另一位重要人物周公，周成王的叔父，当时的摄政王。周公是古公亶父的曾孙，周文王的四子，周武王姬发的弟弟。他曾两次辅佐武王伐纣，代成王管理天下，后制作礼乐，是盛世周朝的重要功臣，并被后世尊为"元圣"和儒学先驱，孔子视其为自己的精神和学术导师。孔子曾赞美“周公之才之美”，晚年还惦念不忘“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为了纪念周公，后人在其退隐的地方建祠祭祀，成为历代瞻仰的周公庙。
我曾在过旧历年的时候到过岐山周公庙，冬季的萧瑟凸显了景区的清冷与山麓的空旷，反倒更有韵致。安心仔细地参观完庙宇楼阁，走在古树冷风中，居然在景区内部的西边空地上看到了一个古戏台，而台上正演着一出秦腔戏。
从远处只听到胡琴锣鼓的高昂热闹，走近了才听出演的是秦腔经典剧《铡美案》。细看台上场景和角色的扮相，正是第三场戏“告状”，也是全剧最令人揪心的部分，秦香莲是否能冤情得申、包公是否能秉公执法都还未知。冬季的冷风里，高亢粗粝的秦腔竟然被这个苦命的角色唱得哀婉低回：
包相爷坐上边细听民言，提起我家乡路遥远，湖广钧州有家园。
我公父名叫陈洪范，我婆婆康氏是大贤，所生一子陈世美，送他南学把书观。
……
台下只有零星几个当地的老人在看，投入而镇定，任周围几个孩子跑叫着，他们沉浸在秦香莲悲戚的命运中，随着唱腔的起伏而轻声附和。我站在他们中间，耳边萦绕着戏者婉转悲戚的倾诉，恍惚间置身于千百年前，向着历史更深处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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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听西安人说西府，说西府的面好吃，西府的米皮正宗，西府的秦腔也好听，甚至外乡人难以听懂的陕西方言，在当地人看来，西府人说的陕西话也是更为正宗陕西话，是最接近于周礼雅言的“国语”。在陕西人的坐标里，西府才是真正的古都，西府是当下生活的起点和来处。
我喜欢西府的叫法，透着不急不躁的古雅和幽远。北京的街巷、公园、王府中常见的“西府海棠”，听说也来自这里。单位对面是一座规制宏大、保留完整的王府，是道光第九子奕譓的宅院孚王府，俗称九爷府。九爷府二门两边各有一座比天安门狮子还高的石狮，每一座石狮旁边种着一株西府海棠。海棠经过百多年的岁月成长，已经超越石狮成为树大根深的华盖，每到春天，满树满园的碧绿粉红，成了方圆几里内让人最为期待的去处。
原来看了多少个春夏的海棠美景，家乡在遥远的西府。
西府不是一个具体的行政区域，在地图上也看不到“西府”这个名字。西府其实是陕西关中平原西部的泛称，常指宝鸡及其周边的扶风、岐山与凤翔等地。西府是周秦王朝的发祥地，可以说是华夏文明真正的起点。“西府”不仅是个地理概念，更是情感意义上对历史根脉的文化认同。
从西安向西，沿着高速开上一两个小时，就是西府。一路经过武功，扶风，岐山，凤翔，宝鸡等西府故地，沿着这里走一遍，几乎可以串连起中国的上古史。从一个个地名细数，每个村镇县乡都有来处，都有清晰可触的历史缘由，乘车行进中，仿佛把时光上推了几千年。
西府也是周原，从字面上能看到与周王朝的渊源。公元前十一世纪，周先祖之一的古公亶父率族人迁徙到岐山下的周原，建了周王朝最早期的国家雏形，此地成为西周最早的都城——岐邑。据推算，古公亶父是轩辕黄帝的第15代孙，是周祖后稷的第12代孙，被称为“太王”，至今岐山附近仍保存着相传为古公陵寝的周太王陵。凤翔古称雍州，与岐山同处古周原，是民间传说里出产凤凰的地方，有凤鸣岐山、吹箫引凤等著名典故。凤鸣岐山是周朝立国兴盛的天命依据，在上古人眼中，凤凰是祥瑞吉鸟，预兆天下有大德大才之人出现。《竹书纪年》中记载周文王在岐山时，岐山有凤凰栖息鸣叫，被认为是由于文王的德政才来的，是周兴盛的吉兆，同时也以凤凰比喻周文王。“文王梦日月著其身，又鷟鸑鸣于岐山。孟春六旬，五纬聚房。后有凤凰衔书，游文王之都。”唐朝以后，凤翔成为西府台的所在地，故称西府凤翔。这里是上古农业大师后稷教民稼墙的地方，也是最早兴农酿酒之地，已有3000年历史被称为“秦酒”产自凤翔柳林镇，古称柳林酒，后改名西凤。苏东坡曾在凤翔任职，酷爱此酒，写有“柳林酒，东湖柳，妇人手”的诗句，其“花开酒美曷不醉，来看南山冷翠微”的佳句至今在凤翔东湖留有墨迹遗存。
这些历史文字和民间传说，在西府周原几乎都能找到可触可感的地理物证，一路向西，就是不断验证的惊喜旅程。
我们向着西府周原的地方行进，车窗外是萧瑟空阔的关中原野，绵延空寂的地垄一直延展到天尽头，远处有几处土丘高耸，不知道是山还是皇陵。周原作为中国上古文明的发源地，奠定了中国社会各个方面如政治、文化、礼制、生活等的规制标准，几千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埋藏了极为丰富的文物和记忆。西府周边各处出土的青铜器，充实支撑了一座中国最大、馆藏最多的青铜器博物馆——位于宝鸡的中国青铜器博物馆。
虽然去之前当地的朋友已经反复介绍和推荐了馆藏的丰富和稀有，但当我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还是被震惊了，几个巨大的展厅被各式各样穿越几千年的青铜器物摆得满满的，有鼎、尊、钟、盘、簋、卣、豆等容器、乐器、兵器、车马器等，每一个器物上都布满了饕餮纹，夔纹或人形与兽面结合的神灵图案，每一件都纹饰繁复、器形精致、各具形态。
即使是在如此丰厚的青铜盛宴中，仍有更为惊喜的发现，最早记载“中国”两个字的青铜器“何尊”，就珍藏在这个馆中。
尊底上的铭文记述的是周成王营建成周(今河南省洛阳市)的事情，里面说到“何”的祖先跟着文王打天下，如今周世兴旺，在成周营建都城，以此地作为天下的中心，统治民众。周成王赏赐了何许多钱币，何才做尊以纪念。“中国”由此而来。
说到何尊，说到周成王，不得不说一说周朝另一位重要人物周公，周成王的叔父，当时的摄政王。周公是古公亶父的曾孙，周文王的四子，周武王姬发的弟弟。他曾两次辅佐武王伐纣，代成王管理天下，后制作礼乐，是盛世周朝的重要功臣，并被后世尊为"元圣"和儒学先驱，孔子视其为自己的精神和学术导师。孔子曾赞美“周公之才之美”，晚年还惦念不忘“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为了纪念周公，后人在其退隐的地方建祠祭祀，成为历代瞻仰的周公庙。
我曾在过旧历年的时候到过岐山周公庙，冬季的萧瑟凸显了景区的清冷与山麓的空旷，反倒更有韵致。安心仔细地参观完庙宇楼阁，走在古树冷风中，居然在景区内部的西边空地上看到了一个古戏台，而台上正演着一出秦腔戏。
从远处只听到胡琴锣鼓的高昂热闹，走近了才听出演的是秦腔经典剧《铡美案》。细看台上场景和角色的扮相，正是第三场戏“告状”，也是全剧最令人揪心的部分，秦香莲是否能冤情得申、包公是否能秉公执法都还未知。冬季的冷风里，高亢粗粝的秦腔竟然被这个苦命的角色唱得哀婉低回：
包相爷坐上边细听民言，提起我家乡路遥远，湖广钧州有家园。
我公父名叫陈洪范，我婆婆康氏是大贤，所生一子陈世美，送他南学把书观。
……
台下只有零星几个当地的老人在看，投入而镇定，任周围几个孩子跑叫着，他们沉浸在秦香莲悲戚的命运中，随着唱腔的起伏而轻声附和。我站在他们中间，耳边萦绕着戏者婉转悲戚的倾诉，恍惚间置身于千百年前，向着历史更深处追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