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老北京,就想起四九城,细说是“内九外七皇城四”,指的是内外城及皇城的城门,用最引人瞩目的城门楼子代表了北京城。且不说皇城四门、内城九门,只说外城七门,就非常有说头,那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风云故事。
外城七门里最气派的,又数永定门和广安门:城楼两层,歇山顶,灰筒瓦,三重檐。永定门的气派能理解:它是中轴最南端的门户,是“国门”正阳门的前端之门,旧时,若是打下了永定门,“国门”也就暴露无遗了。永定门城楼不光气派,还配有竖匾,这在内城九门里,也是只正阳门才有的待遇。
有读者就会纳闷,偏居西侧的广安门,城楼为何也是同样的高规格?甚至都没考虑对称,生生比东边的广渠门高出一个位份,这又是为何呢?
王国英 摄
乾隆南巡皆经过广安门
要解此惑,那就先从广安门说起。
广安门的确有说头,别看是外城门,却正经是有石道的。这条石道通卢沟桥,是京西要道,骆驼队的铃铛声,几百年不绝于耳。从山陕、河南、湖广、四川、云贵等地由陆路至京城,皆走涿州至卢沟桥官道,自广安门(旧称广宁门)入京,所以必须“安宁”——想当年,李自成的队伍,正是从广安门的城门洞子鱼贯而入,掀翻了大明朝两百多年的宴席。
是的,广安门最早叫“广宁门”,意为“广远持久安宁”。在乾隆南巡图里,还绘有广宁门满汉双文石额。道光三年,为避道光皇帝旻宁名讳而改称“广安门”。广安门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位于外城西垣正中偏北,初建时为灰筒瓦单檐歇山顶,形制本与东边对应的广渠门相同。嘉靖四十三年增筑瓮城,但未建箭楼。清代乾隆十五年以后重建瓮城,增建箭楼。乾隆三十一年,为壮都门观瞻,下令将广宁门城楼由单层升为两层,其外形与永定门相似,但等级略低。乾隆朝,皇帝六次南巡,俱自乾清门启銮,由大清门,出广宁门,开启一次次的盛世巡游。
1955年,广安门箭楼及瓮城拆除,1957年,城楼拆除,存在四百年的广安门从此消失。
广安门最早因距金代彰义门旧址很近(彰义门在广外湾子一带),民间也习称彰义门,不用今名而用旧称,这是老北京好古恋旧的习惯使然,就如称朝阳门为“齐化门”,阜成门为“平则门”。同样,因为广安门是正经八百的外城西门,在老北京这里,它也是不加儿化音的,即使是民间常称的“彰义门”,也不带儿化音。但跟它对着的,东边的广渠门,却能加,“广渠门儿”,这么说是可以的。
北京城门带儿化音有规律,一般正门不带儿化音,比如前门,永定门,绝不带。偏门带,比如东便门儿、西便门儿。不过也有特例,齐化门带不带都没毛病,广渠门也一样。那么,不是偏门的齐化门和广渠门为什么可以带儿化音?其实说不出个所以然,约定俗成。实在要说个理由,也许是广渠门离运河近,离通州不远,因为漕运,更市井吧,而且皇上轻易也不打这儿过。至于齐化门,就更费解,它是内城城门里唯一能用儿化音的,而它的正名朝阳门却不能带儿化音。大概“齐化门”是民间常用,且叫“齐化门儿”顺嘴儿吧。
连通广安门和广渠门的两广大街,是当年南城唯一的东西通衢,而广安门内大街,则正是辽南京和金中都最繁华的檀州街,广安门位置基本就在当年金中都中轴线和檀州街的交汇处。金中都皇城北门外,正类似于如今鼓楼的所在,可以说见证了北京自建都以来近千年的繁华纷扰、风云变幻。尤其广安门内外,大街两侧,百业兴旺,店铺林立,装满了老北京的繁华记忆。关厢路北的药铺、达官营的镖局、甘石桥的野茶馆、湾子的二荤铺、六里桥的洞子菜、财神庙的戏台、大佛寺的牌楼,都极为有名;广安门内,报国寺、土地庙、增寿寺,乃至虎坊桥、湖广会馆、珠市口、三里河,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就连弃市砍头的菜市口,也在这条街上。近几年因为扩街,这千年古街便理所当然地消失了。我曾有机会见到它的最后面貌,却因为当时茫然无知,遗憾地与它失之交臂。
广安门和永定门的区别
同为北京外城城门,广安门常常和永定门搞混,都是二层城楼三重檐。由于外城城墙较矮,尤其广安门以南的城墙,城墙全高6.95米(只是内城墙的3/5),再加上两座城楼皆通高26米,这就更衬托出其巍峨挺拔,在一众外城城门里,显得卓尔不群。老照片里,这两座门城楼类似,箭楼很像,傻傻分不清。但通过仔细对比,则能总结出它们的区别,广安门有三大特征:一是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永定门则是阔五间深二间。二是城楼檐下无竖匾,位于中轴线上的永定门则有。三是广安门朝西开,永定门朝南,光影不同。此外,永定门内也不如广安门繁华。
永定门和广安门更多的则是相似之处,他们都是皇帝出游常常经过的城门,都是高规格外城门,箭楼都保留了未曾升级的原规格,且都通有石道。
石道类似于今天的高速公路,当年北京城有石道的城门并不多,乾隆御诗中提到了三处:广安门、西直门、朝阳门,“三门石路砥平平”,乾隆皇帝对此还注解道:“京师广宁门为四方辐辏之地,朝阳门为京东一带入都孔道,西直门至圆明园则御驾经行,百官趋直。三处俱有石道,岁久不无倾圮,特命发帑重葺。又以卢沟桥为经环同轨,轮蹄络绎,亦须整葺,一并修治平坦。”皇帝“发帑重葺”,可见这三条石道的重要。
其他城门中,西便门有石道,不过只是在城门附近铺设;东直门外和崇文门外,延伸出了一段石道,但大道并不是石道,而是垫土甬道,城门外整段铺设有石道的,唯有上述三座城门。
除此之外,永定门通正阳门的石道,则是城内少有的石道。庚子事变结束后的1902年1月7日,两宫回銮时,慈禧和光绪帝专门在城外马家堡车站提前下了火车,自永定门坐轿子由石道进城,以示庄重。但需要指出的是,雍正七年修筑的这条石道,同广安等三门外石道类似,都是豆渣条石,错缝糙墁,两侧牙石勒边,而非如今恢复的中间凸起、两侧斜墁的高规格龙尾御道。
刘玉奎 摄
两门“同生共死”
广安门和永定门还同样因为铁路而命运相连。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拆通永定门西侧城墙豁口,将原在城外马家堡的京津铁路终点站移至天坛西门前,甚至在天坛内祈谷坛门前也设立了一个车站,一时间先农坛和天坛间的禁区成了乱糟糟的火车站,1902年两宫回銮前才彻底拆除恢复原貌。同时期开建前门东火车站时,又在永定门东侧增开豁口,铺设新路轨,此段经行天坛以东,穿过龙潭湖的铁路至今犹在。而前门西车站的铁路,则向西直接穿过了广安门北侧城墙。永定门和广安门可谓被时代紧紧绑在了一起。此外,北京最早的有轨电车也是在永定门通车的。
永定门和广安门,还有一个值得纪念的连接,那便是北平和平解放。1949年初,解放军入城仪式时,进永定门,出广安门,因为这两个门是硬路面,路况较好。另外解放军入城当天,还有小部队伍由西直门入,最早接管城门钥匙也是在西直门,但当时的换防也没有留下影像资料,后来进行了补拍。拍摄地点换在了朝阳门,相关人员简单布置了沙包堡垒等场景,影像资料中的国共双方人员是由华北军区文工团的同志扮演的。
同广安门一样,永定门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初建时为灰筒瓦单檐歇山顶,后来增修瓮城,增建箭楼,城楼也得以改建升级,其过程与广安门类似,它们可谓亲兄弟。只是永定门因是北京外城正门,中轴线最南端的重要建筑标识,所以比广安门规制略高一格。
它们的结局也类似,1951年因改善交通,永定门瓮城被拆除,1958年,永定门的城楼、箭楼被拆除,永定、广安两门大略可谓“同生共死”。不过,永定门算是时代的幸运儿,它多少重建了城楼,且尽量做到了一比一、老工艺、原规格。而广安门则是片瓦不留。
永定门城楼复建于2004年,3月10日上午正式开工,8月19日下午4点城楼顶最后一块砖被砌上,大脊合龙,主体正式完工。城楼12根金柱大木是从南非进口的铁力木,每根直径均不小于52厘米,长度不小于13.66米,光砖就用掉了290多万块,还用掉了2.3万张板瓦、9000张筒瓦和1150张勾头瓦。此时,据它消失的1958年已近半个世纪了,据它始建的1553年,也四百五十年光景了。
永定门不但复建了城楼,而且还留下了它的石额和木质斗匾。石额重见天日是在2003年8月22日,被征集后在地下“埋藏”十几年的城楼石额,在先农坛古代建筑博物馆门口一棵古柏下出土,此时永定门复建工程也即将开工。如今原物收藏在首都博物馆,复制品镶嵌于永定门城楼。
关于此石额一直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认为这是明代石额,其实是民国二年之物,当时城门石额由满汉双文换为汉文,请书法家邵章题写。如今清代满汉文石额几乎不存,民初城门石额除了正阳门的还在原处,永定门的石额和城楼清代木匾都在首博,宣武门石额在宣南博物馆,平则门的明初石额在首都规划展览馆,德胜门的石额在德胜门箭楼展览。当年很多匾额拆除后,暂存在内城西南角楼内的市政工程处太平湖仓库,时光流转,很多也就散落了。
虽然时光已经带走了这两座古老的城门,但任何一位见过永定门、广安门的老北京人,哪怕是从老照片里一睹真容的人们,都会惊叹一声:真是漂亮!是的,人也应该这样,挺拔,爽朗,而且稳固。在阳光下迎对每日的生活和惯有常见的雨雪风霜,稳于大地之上,立于时光之中。(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