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阴平古道:甘川商贸流通和文化交流的传统通道
邓邓桥
阴平古道碑
玉垒关
阴平古栈道遗址
火烧关古栈道遗址
碧口古镇牌坊门
阴平古道是历史上甘川两省之间传统的商贸流通与文化交流通道,因途经文县,文县古称阴平,南北朝时期,古代氐人又在此建立过阴平国,故称阴平古道。
特约撰稿人 赵琪伟
影响古代战争胜负的“诡道”
阴平古道开通很早,是一条著名的陇蜀古道,充满着神秘色彩和传奇故事。据《华阳国志·蜀志》记载,周显王年间(公元前368年—公元前321年),“武都有一丈夫,化为女子,美而艳,盖山精也。蜀王纳为妃。不习水性,欲去。王必留之,乃为《东平》之歌以乐之。无几物故,蜀王哀之。乃遣五丁之武都担土,为妃作冢,盖地数目,高七丈。上有石镜,今成都北角武担是也。后,王悲悼,更作《臾邪歌》《陇归之曲》。”这虽然是传说,但说明早在周王朝统治时期,蜀地与陇南之间已有交通“联系”。二十世纪80年代初,四川青川县发现三百多座战国时期的秦墓,出土了大量秦代文物与简牍,其中文献表明,公元前四世纪之前已有大量秦人由阴平古道迁入蜀地。
三国末期,司马氏掌政下的魏国势力渐强,初步具备一统天下的条件。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十八万魏军分三路南下攻蜀。西路军由邓艾率众三万出狄道(今甘肃临洮)向甘松(今甘肃迭部县东南)、沓中(今甘肃舟曲县西北、岷县南),进攻驻守在此的姜维;雍州刺史诸葛绪率三万人马,自祁山(今甘肃礼县东)向武街(今甘肃成县西北)、阴平之桥头(今甘肃文县东南),切断姜维后路;镇西将军钟会率主力十余万人,再分三路分别从斜谷(今陕西眉县南)、骆谷(今陕西周至县西南)、子午谷(今陕西西安市南)进军汉中。
蜀后主刘禅闻讯后忙调兵遣将,但东路魏军很快攻占阳平关(今陕西宁强县西北)直逼剑阁(今四川剑阁)。西路军也同时摆开阵势进攻沓中的姜维,不过姜维因获悉魏军已进入汉中的消息,担心剑阁孤危,便不作抵抗,且战且退,希望尽快赶到剑阁救援。但中路军已从祁山进发切断姜维的退路。姜维用计谋引开魏军后一路南撤退守剑阁。
魏蜀两军在剑阁形成对峙态势。剑阁西有剑山,地形险峻,道小谷深,易守难攻,姜维在此列营守险。钟会前有剑阁雄关,寸步难进,后有侧背威胁,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这时,邓艾提出,从阴平绕小道攻涪城(今四川绵阳市东北),若姜维从剑阁来援,则剑阁势孤易破,若蜀军不援涪城,魏军破涪城,切断姜维后路,并可直指成都。
从阴平到涪城,高山险阻,人迹罕至,蜀国没有在此设防。邓艾率精锐之师三万人自此道翻越被视为鬼门关的摩天岭,突然出现于蜀国腹地江油(今四川江油市北),从背后袭击蜀军,把姜维大军置于无用武之地。刘禅失去剑阁屏障,在兵临城下的情况下,回天乏力,只好开城降魏,蜀汉灭亡,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解体。
《三国志·邓艾传》中对此记录颇为详细。“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刘禅遣使奉皇帝玺绶,为笺诣艾请降。”区区二百余字,生动记述了邓艾择道的高明之处与赫赫战功。小说《三国演义》把这次奇袭冠名为“偷渡阴平”,并用“阴平峻岭与天齐,玄鹤徘徊尚怯飞”概括了阴平古道的地理险境。
邓艾此战让阴平古道载入史册,天下闻名。自此以后,阴平古道一直为兵家所重,被誉为“屡次改变战争格局的‘诡道’”。南北朝时期,阴平古道成为南北割据政权相互窥视倚重之地。唐代吐蕃政权东进阴平古道南下攻唐。明初大将傅友德重演邓艾故事,间行拔文州(今甘肃文县),直趋绵州(今四川绵阳),一举夺取四川,消灭了割据西南地区的大夏明氏政权。晚清时,白马藏族在阴平古道沿线聚众反清。后来,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血战摩天岭,人民解放军追击国民党残部进而解放文县等都与阴平古道有关。
阴平古道地处深山峡谷之中,森林密布,各民族错居,在不同的朝代其走向也不尽相同,加之史书所载过于简略,方志记事多矛盾错讹,故专家学者观点见仁见智,颇为杂乱。不过可以明确的是,阴平古道大致由北段和南段构成。北段起自岷县,沿岷江经宕昌到达两河口,在这里分两路,一路顺白龙江而下,经武都,溯洋汤河,进尖山沟,越火烧关,下关家沟,抵达文县,此为大道,是今甘川公路所行路线。另一路自两河口南进,过白龙江,翻插岗岭,到达博峪,顺中路河经中寨、马营,再从安昌河沿白水江经石坊到达文县。南段自文县沿白水江东下到达碧口,自碧口入川大致有三条路径:一条由碧口沿白龙江河谷东南行,至青川县白水街,到达四川昭化,与汉中入蜀大道会合,此为阴平大道;一条是到白水街后向西到乔庄,然后经青溪、南坝,到达江油,这条路在二十世纪40年代以前,是由甘入川的主要驿道;另一条是碧口南进,从碧峰沟经白果、茶园翻悬马关或摩天岭到乔庄(或到青川县青溪),再经南坝到达江油。这条路人烟稀少,十分险峻,但路途较短,是当年邓艾避实就虚所走的“阴平道”,有人称之为“斜道”或“偏道”。
异彩纷呈的古代交通遗产
阴平古道作为开通时间早、存续年代长、跨越朝代多、沿用时期久、线路复杂艰险的古代交通要道之一,曾在古代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和交通史上发挥过重要作用。阴平古道所经之地山高水深,地形复杂,沿线栈道纵横,雄关列阵,桥梁通津,留下丰富的古栈道、古桥梁、古关隘、古渡口、摩崖题记以及历史古镇等古代交通文化遗产,集中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阴平古道上留下了不少古栈道遗址,其中邓邓桥、险崖坝、火烧关和阴平四处比较有名。邓邓桥古栈道遗址在宕昌县东南30公里的花石峡,花石峡有大、小之分,大花石峡自北峡口起,向南止于岷江汇入白龙江的两河口,全长25公里。小花石峡是大花石峡的一段,也是最险要的一段,长约2.5公里,此段有邓邓桥和古栈道。相传,邓艾父子率大军南下攻蜀时,经花石峡,为白龙江支流岷江所阻,遂下令士兵凿岩打桩,上覆木板,以为栈道。如今,在邓邓桥附近的悬崖绝壁上,仍可断断续续见到古栈道的痕迹。险崖坝古栈道遗址位于武都城东20公里,西起固水村,东至陈家坝,全长2公里,相传为三国时期姜维建造,后来不断修整,直到1953年从武都改道至文县的甘川公路通车之前,始终是从武都经文县入川的必经要道。险崖坝古栈道是世界上使用时间最长的栈道之一,其构造有多种类型,东西两端为“标准式”,即将栈梁一头插入山腹,一头架于水中之柱端,柱子渐次加长,上覆木板,如拾阶状。此为“依坡搭架式”,即利用倾斜的山坡主柱搭架。再为“斜柱式”,在呈斜坡的悬崖上,凿穴斜立其柱,以斜撑栈梁。最险者为“无柱式”,有三百多米的悬壁因无法立柱或斜撑,仅在崖石中凿洞插入横梁,铺设木板而成,稍用力则震颤不已,江水咆哮其下,行者至此多心惊胆寒,头晕目眩。东头有一段山嘴,凿为凹槽,称为“凹槽式栈道”。火烧关古栈道遗址位于文县城关镇滴水崖村,遗址分布在关口东西两面绝壁上,上下分布四层,中间两层间距约1.8米,可能为栈道主体桩孔,上下层间距约1.5米,可能各为安装栈道下部支撑或上部遮雨设施的桩孔。阴平古栈道遗址位于文县尚德镇周家坝村及金口坝村,总长约15公里,遗址现存4处,有多个正方形栈道孔。另外还有舟曲的石门沟古栈道遗址和武都观凤崖古栈道遗址等。险崖坝古栈道遗址、火烧关古栈道遗址、阴平古栈道遗址和石门沟古栈道遗址(含摩崖石刻)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阴平古道上的桥梁众多,多为伸臂式廊桥,其典型代表是阴平桥、玉垒关桥。阴平桥在文县县城南门外,桥长30余米,是县城通向白水江南岸的通道。玉垒关桥在县东60公里处,为阴平古道的枢纽通道,昔姜维还蜀、邓艾翻越摩天岭时就经过此桥。1949年冬,国民党部队为阻解放军追击,将此桥焚毁,后来桥基也淹没于碧口水库。阴平古道上还有木质握臂式桥梁,如宕昌邓邓桥,桥长21米,相传为邓艾邓忠父子入蜀途中将氐羌民族的握臂式桥梁加以改进所造,后经多次重修,结构始终未变。除此之外还有岷县境内的叠藏长桥,武都境内的南桥,文县境内的石坊桥、马泉桥、横丹桥、奋武桥、兴文桥、迎祥桥、天乙桥、龙潭桥等。
阴平古道上的古关隘有花石关、玉垒关、火烧关等。花石关是阴平古道上由北向南的第一道险要关口,多置重兵防守。玉垒关在今文县关头坝,山陡,水急,路绝,其险峻之状与四川剑门关齐名,素有“陇蜀咽喉”之称,历来是兵家据关守险之处。火烧关位于深山峡谷中,峡谷长五百多米,峰峦高四百多米,如刀削斧砍,狭窄处人难双行,悬崖峭壁无一登临之处,是阴平古道雄关要塞。
阴平古道上的古渡口有临江古渡口和玉垒关古渡口等,现在只能从地方史志中寻找蛛丝马迹。
阴平古道也是石刻之路,摩崖题记颇丰。位于宕昌甘江头村的通北口墨书题记,墨书9行67字,因崖面不平,每行字数不同,大意表述了当年通北口尖佛嘴道路狭窄,人马难过,众人开山修路之事,题记写于明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位于文县边地坪村西约2000米处白水江南岸的马尾墩摩崖石刻群,一处摩崖题记中间为楷书竖写“秦蜀交界”四字,左右侧楷书竖行64字,摩崖题记文字大多已不清晰,据当地人讲,摩崖上方石嘴原刻有“秦蜀咽喉”四个大字,二十世纪70年代因雷击坠入江中,题记刻于清雍正时期。还有一处摩崖石刻,大字“秦川锁钥”,高2.2米,宽0.93米,尾题“大清光绪□□年”,并有书丹人名及篆章两枚,字迹模糊难辨。旁有摩崖“恭颂德政碑”一面,高2米,宽0.8米,正楷,77字。距大字摩崖以西二百米路旁有两面“新修路碑记”。文县火烧关有一处摩崖石刻,阴刻楷书残存可见23字:“万历十四年九月内重修奉本府元功孔巷工冰凌丘大立”,摩崖石刻为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重修栈道或道路的记载。遗憾的是现在所见的摩崖石刻题记并不完整,部分文字已与部分栈道遗迹一同掩埋于泥土之中。舟曲石门沟摩崖石刻有103字,记载了北宋皇佑四年(公元1052年)冬,尚书、屯田员外郎朱处仁巡察阶州境内诸城寨的情形。
阴平古道上的古镇最有名的当属文县碧口镇。碧口原名碧峪口、碧霞口,古称方维,考古发现早在两汉时期碧口就有农牧活动。北魏设南五部县。南北朝时期,设平兴郡,治所碧口。唐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归建阳郡管辖(今四川省广元市)。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划归文州曲水县(今甘肃文县)管辖。清代乾隆年间碧口至四川昭化的白龙江、嘉陵江两百里水道开通后,船运可直航重庆、武汉等水陆码头,碧口逐渐成为货物吞吐的水陆交通枢纽和沟通阴平古道南北线的物资集散地,民国时期跻身甘肃四大名镇,有“小上海”之称。甘肃的黄芪、当归、大黄、党参、甘草、花椒以及青海、新疆的皮毛、枸杞等土特产经碧口运往西南各省。四川的卷烟、酒、茶、纸、铁货等生活用品经碧口转销甘、宁、青、新诸地。随着水运业的日益兴旺,碧口繁华至极,各地客商纷纷建馆修舍,一时工商船帮会馆林立,如江西会馆三元宫、四川会馆川主宫、陕西会馆忠义宫、船帮会所鲁班庙等。到民国初年,碧口街居民五百余户,两千多人,除本地十几户张姓居民外,余者皆为经商落户移民。地方文化学者刘可通先生撰文说,明清时期,碧口每年南下入川的货船达三百条以上,水运价格亦有枯水、平水和洪水之分。延至二十世纪40年代商贸活动慢慢衰落时,尚有各种店铺、客栈二百三十多家。当年,客商过往终年不绝,每天来碧口驮运货物的骡马一千多匹,交易额达八九万元(银元)。陇南人称“驮不尽的阶州,填不满的碧口”,透过碧口可以窥探到阴平古道的商贸价值。
陇蜀文化传播交流的走廊
阴平古道在历史上既是货物流通的商道,也是文化传播的通道。陇南作为我国历史上农耕文化、畜牧文化和渔猎文化交汇积淀的地域之一,独特的区位优势和多姿多彩的民族风情孕育了丰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其中不难发现有明确记载经阴平古道传入陇南并演化的民间艺术、民间技艺、民俗活动等,比如文县玉垒花灯戏、阶州唱书、碧口评书等。
文县玉垒花灯戏起源于明朝万历年间,由四川迁居文县玉垒关的袁氏家族,将流传于四川的花灯戏带至文县与当地的民歌小调结合而形成。四川花灯戏是一种社火小戏,因在春节正月十五开始演出,台前台后挂满各种彩灯,彩灯歌舞交相辉映,取名为“花灯戏”。当时的花灯戏剧情比较简单,人物不多,唱腔也较单一。传入文县后,经过民间艺人的丰富完善,在表演程式上借鉴了秦腔、川剧的特点,唱腔上吸取了陇南民歌、当地小曲等音乐曲调,使花灯戏从最初的秧歌剧中脱胎而出,成为一种较大型的民间戏曲。玉垒花灯戏一般从正月初二起灯(开始),正月十六倒灯(结束)。演出时要搭戏台,演员扮演生、旦、净、未、丑五个行当,用“三块瓦”的勾法勾画脸谱。演出时,设坛,吹牛角号,跳花灯鼓舞,结束后正式表演花灯戏。玉垒花灯戏唱腔起唱高亢,吐字刚强有力,粗犷豪迈,渐趋婉转细腻,起承转合,百折千回,余音袅袅,荡气回肠。玉垒花灯戏剧目丰富,题材广泛,既有简洁的折子戏,也有人物众多、故事曲折的大本戏,既有源于民间日常生活的爱情题材,也有不少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题材,剧情曲折生动,风格质朴简洁。文县玉垒花灯戏已入选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阶州唱书因武都古称阶州而得名,明朝末年由四川流传的“唱故事”演变而成,主要流行于武都、文县、康县等地。阶州唱书以唱为主,以说为辅,所唱内容大多是民间故事,非常有地域特色,贴近生活,深受群众欢迎。
碧口评书是流传于文县碧口镇的一种说唱艺术。碧口评书以四川方言评讲,表演时艺人使用一方醒木、一张手巾和一把折扇,又说又演,亦述亦评,善于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角色扮得惟妙惟肖。碧口评书的表演内容主要分三大类,一类是叙说帝王将相、忠臣良将的历史故事,一类是传奇类的民间故事,一类是劝善教化类的传说故事。演出地点一般都在茶馆,听众可以边品茗边听书。说书时非常讲究开头的定场诗,俗称“四言八句”,起到烘托气氛的作用。在故事的讲叙中,每当在情节引人入胜或者紧张的时候,一般都要留下“扣子”(悬念)。这个时候,说书人休息,喝茶人放松,茶老板收听书钱,极具巴蜀文化的气息。
陇南地区还有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历史上是通过阴平古道传入、演化而来。如盐官井盐制作技艺、酒类的酿制技艺、洋汤号子、打锣鼓草、陇南茶加工技艺、羊皮鼓舞、民间石雕、民间刺绣等,这里再不一一列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