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美文】万物生华
安徽商报
张雪子
2023-11-27 09:38:50
·包倬
我说我要去华山,听者总会问:是去论剑吗?我答:是的,但不是宝剑的剑,而是听见或看见的见。
秋天的某个黄昏,我乘坐的火车抵达华山北站。苍茫暮色中,我看见了华山。匆匆一瞥,汉语失色。华山在天空下,在大地上,在人心里。心里装着一座山,便不负我从凉山到华山九小时的旅途辛劳。
夜里有人唱华阴迷胡《张连卖布》《古城会》和华阴老腔《将令一声震山川》。舞台朴素,但演员个个好功力。有段时间,我循环听一首华阴老腔。谭维维唱的,崔健在台下频频点头。我喜欢谭维维在舞台上的酣畅淋漓,那是来自大地的声音。我不知道要有多开阔的胸襟和气魄,才能写出“女娲娘娘补了天,剩下块石头是华山”这样的歌词。这让我想到《逍遥游》里不知其背几千里的鲲和鹏。
一时之间,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观看一出地方戏,而是走向了人间道场。他们——那些老艺人们,哪里是肉眼所见的面朝黄土的农民,而是深谙易容术的巫师。最抢眼的莫过于那个击打长凳的老人。可我分明觉得,他敲击的不是长凳,而是自己历经岁月磨练的骨头。痛快淋漓、撕心裂肺,月琴、板胡、大锣……黄土地上的古老摇滚,一开腔便热泪滚滚。那直上云霄的高亢,那来自远古的悲壮,是呐喊,是人与神的对话。
华山亘古沉默,华阴老腔声震天。如果要择一地生老,这里无疑是理想人间。有华山之雄奇,有华阴老腔之豪迈,居住此地,人心能容天下事。故此,把华山当成女娲补天所剩之石,也就不足为奇。
我以为华山是一座山,可当地人认为它是一块完整的花岗岩。我不是地质学家,不知此说真假。但我看见有人居住在华山脚下,便信了。在他们心里,华山坚如磐石,足以依靠。人在华山面前,渺小如蚁。除了相信,还能做啥?信则灵,华山是天。向上走,这是登天之旅。登天是人类的共同梦想,从《圣经》里的通天塔到航天技术。自古华山一条道,这不是人走出来的路,而是近乎于“道”,是仁者爱人。幼时在乡村看露天电影《智取华山》,从没想过有天会来到故事发生地。
如今,大概除了苦修或采药,是很少有人走路上华山的。索道成了首选。向着华山飞,或者在华山上飞,说的都是乘坐索道。不再脚踏实地,让肉身离开大地,对于一个恐高之人,此行就更为惊心动魄。又想起谭维维所唱,“鸟儿驮着太阳飞,东边飞到西那边”,确实,那是一种飞翔之感,只是当日天阴,没有太阳可驮。置身于虚空,近观华山,惊心动魄。
神圣华山,被我们这个民族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华,华山的华,中华的华。说华山是华夏之根,这并非空穴来风。民国大师章太炎曾对孙中山创立的“中华民国”作出过解释,“我国民族旧居雍梁二洲之地,东南华阴,东北华阳,就华山以定限,其后人迹所至,遍及九州,华之名始广”。若据太炎先生观点,我们甚至可以把华山当作中华之脊梁。
离华山120公里,便是西安,而首祭华山之人正是秦始皇。大概也是从秦开始,开启了天子与华山的交集。汉武帝、唐高祖、唐玄宗、宋太祖、明太祖、顺治、康熙、雍正……朝代更迭,华山永恒,天子们在华山以天对话。
这里是鸟兽的天堂,也是人间的精神高地。一山矗立神州中央,让世人竭尽想象。当年金庸著《射雕英雄传》,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争夺《九阴真经》的地方设定为华山,足以见华山在先生心中之高度。华山论剑,掷地有声,响彻云霄,你要是换作其他山呢,便失了气势。2003年,金庸登临华山,并亲笔书写“华山论剑”四个大字。如今,“华山论剑”处已成游客打卡点。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心中的侠客英雄。男的是令狐冲,女的是任盈盈,如果厌倦了江湖恩怨,华山就是最好的归隐地。
我曾看过一组拍摄于1935年的老照片,大为震撼,那时的华山没有游客,只有道士。而今,除了坐着缆车遥望山崖里道士居住的地方,我们无法知道他们的生活。生活万千,道士是一种,红尘俗世是另一种。我有段时间睡眠不好,听人讲陈抟的《睡经》,并记住了一句话:“先心后目眛,形神意象虚”。陈抟的修行之地,正是华山。
那日登华山,想起陈抟,心下愧然。我等凡夫,别说修行,连睡眠都成问题。那时身在苍龙岭,虽然脚下台阶坚固并有扶手,但还是难以克服心里的恐惧。只能作罢,半路返回。而身边人指着远方的地方说,那是鹞子翻身,听后更是腿软。而险峻,正是一座山的尊严。世人敬华山,一敬雄奇,二敬险。由敬生亲近之心,由敬生想象之翅。
下山,朝西岳庙去。西岳庙这个地名,全国各地皆有,而真正的西岳庙在华阴。西岳庙,祭祀西岳华山神之庙也。其址在长安通往洛阳的大路旁。从这里看8公里外的华山,华山便成了天的一部分。这是庙宇,更是祭台(第一道大门灏灵门便是),庄严肃穆,气势恢宏。遥想当年帝王祭华山,场面浩大,天地动容。《说文》有言:祭,祭祀也,从示,右手持肉。示者,神事也。古代帝王自命天之子,祭天乃常道,而屡祭华山,由此可见华山至尊地位。
站在万寿阁上看华山,天地苍茫,心绪陡然开阔起来。所谓君临天下,大概就是这样。登华山,得大气象,看群山奔涌,叹年华似水;登华山,想伸手摘星揽月,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何日再登临?
·包倬我说我要去华山,听者总会问:是去论剑吗?我答:是的,但不是宝剑的剑,而是听见或看见的见。秋天的某个黄昏,我乘坐的火车抵达华山北站。苍茫暮色中,我看见了华山。匆匆一瞥,汉语失色。华山在天空下,在大地上,在人心里。心里装着一座山,便不负我从凉山到华山九小时的旅途辛劳。夜里有人唱华阴迷胡《张连卖布》《古城会》和华阴老腔《将令一声震山川》。舞台朴素,但演员个个好功力。有段时间,我循环听一首华阴老腔。谭维维唱的,崔健在台下频频点头。我喜欢谭维维在舞台上的酣畅淋漓,那是来自大地的声音。我不知道要有多开阔的胸襟和气魄,才能写出“女娲娘娘补了天,剩下块石头是华山”这样的歌词。这让我想到《逍遥游》里不知其背几千里的鲲和鹏。一时之间,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观看一出地方戏,而是走向了人间道场。他们——那些老艺人们,哪里是肉眼所见的面朝黄土的农民,而是深谙易容术的巫师。最抢眼的莫过于那个击打长凳的老人。可我分明觉得,他敲击的不是长凳,而是自己历经岁月磨练的骨头。痛快淋漓、撕心裂肺,月琴、板胡、大锣……黄土地上的古老摇滚,一开腔便热泪滚滚。那直上云霄的高亢,那来自远古的悲壮,是呐喊,是人与神的对话。华山亘古沉默,华阴老腔声震天。如果要择一地生老,这里无疑是理想人间。有华山之雄奇,有华阴老腔之豪迈,居住此地,人心能容天下事。故此,把华山当成女娲补天所剩之石,也就不足为奇。我以为华山是一座山,可当地人认为它是一块完整的花岗岩。我不是地质学家,不知此说真假。但我看见有人居住在华山脚下,便信了。在他们心里,华山坚如磐石,足以依靠。人在华山面前,渺小如蚁。除了相信,还能做啥?信则灵,华山是天。向上走,这是登天之旅。登天是人类的共同梦想,从《圣经》里的通天塔到航天技术。自古华山一条道,这不是人走出来的路,而是近乎于“道”,是仁者爱人。幼时在乡村看露天电影《智取华山》,从没想过有天会来到故事发生地。如今,大概除了苦修或采药,是很少有人走路上华山的。索道成了首选。向着华山飞,或者在华山上飞,说的都是乘坐索道。不再脚踏实地,让肉身离开大地,对于一个恐高之人,此行就更为惊心动魄。又想起谭维维所唱,“鸟儿驮着太阳飞,东边飞到西那边”,确实,那是一种飞翔之感,只是当日天阴,没有太阳可驮。置身于虚空,近观华山,惊心动魄。神圣华山,被我们这个民族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华,华山的华,中华的华。说华山是华夏之根,这并非空穴来风。民国大师章太炎曾对孙中山创立的“中华民国”作出过解释,“我国民族旧居雍梁二洲之地,东南华阴,东北华阳,就华山以定限,其后人迹所至,遍及九州,华之名始广”。若据太炎先生观点,我们甚至可以把华山当作中华之脊梁。离华山120公里,便是西安,而首祭华山之人正是秦始皇。大概也是从秦开始,开启了天子与华山的交集。汉武帝、唐高祖、唐玄宗、宋太祖、明太祖、顺治、康熙、雍正……朝代更迭,华山永恒,天子们在华山以天对话。这里是鸟兽的天堂,也是人间的精神高地。一山矗立神州中央,让世人竭尽想象。当年金庸著《射雕英雄传》,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争夺《九阴真经》的地方设定为华山,足以见华山在先生心中之高度。华山论剑,掷地有声,响彻云霄,你要是换作其他山呢,便失了气势。2003年,金庸登临华山,并亲笔书写“华山论剑”四个大字。如今,“华山论剑”处已成游客打卡点。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心中的侠客英雄。男的是令狐冲,女的是任盈盈,如果厌倦了江湖恩怨,华山就是最好的归隐地。我曾看过一组拍摄于1935年的老照片,大为震撼,那时的华山没有游客,只有道士。而今,除了坐着缆车遥望山崖里道士居住的地方,我们无法知道他们的生活。生活万千,道士是一种,红尘俗世是另一种。我有段时间睡眠不好,听人讲陈抟的《睡经》,并记住了一句话:“先心后目眛,形神意象虚”。陈抟的修行之地,正是华山。那日登华山,想起陈抟,心下愧然。我等凡夫,别说修行,连睡眠都成问题。那时身在苍龙岭,虽然脚下台阶坚固并有扶手,但还是难以克服心里的恐惧。只能作罢,半路返回。而身边人指着远方的地方说,那是鹞子翻身,听后更是腿软。而险峻,正是一座山的尊严。世人敬华山,一敬雄奇,二敬险。由敬生亲近之心,由敬生想象之翅。下山,朝西岳庙去。西岳庙这个地名,全国各地皆有,而真正的西岳庙在华阴。西岳庙,祭祀西岳华山神之庙也。其址在长安通往洛阳的大路旁。从这里看8公里外的华山,华山便成了天的一部分。这是庙宇,更是祭台(第一道大门灏灵门便是),庄严肃穆,气势恢宏。遥想当年帝王祭华山,场面浩大,天地动容。《说文》有言:祭,祭祀也,从示,右手持肉。示者,神事也。古代帝王自命天之子,祭天乃常道,而屡祭华山,由此可见华山至尊地位。站在万寿阁上看华山,天地苍茫,心绪陡然开阔起来。所谓君临天下,大概就是这样。登华山,得大气象,看群山奔涌,叹年华似水;登华山,想伸手摘星揽月,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何日再登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