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上旬，记者拿到一份文件，文尾盖满省级职能部门红通通的印章，数了数，竟有18个。
这份《关于加快推进社会工作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为何牵动了这么多部门的心？
疫情防控、乡村振兴、社会救助、儿童保护、灾后服务、禁毒戒毒、医疗教育……社会生活中无处不有社工身影。据最新统计，目前，南京累计有持证社会工作专业人才1.73万人，每万人拥有持证社工18人，位居江苏省第一。
再看另一个数据：2009年，南京曾公开招募1000名大学生社工，如今，流失大半。由于教育不足、储备不够、薪资过低等因素，南京1200多个社区、3万多个社会组织面临专业社工人才困境。
很少人注意到，“社会工作”于2021年被重新写入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并且有了个前缀“大力发展”；实施大学生社工计划，则被列进“十四五”规划。
流失率高——
左边是面包、右边是理想，何去何从
“非婚生儿童的落户、上学问题往往头绪很多，牵涉许多部门，解决起来很不容易。但看着孩子们得到救助后的笑容，所有的辛苦都值得，我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高娟娟说。
1月19日，第七批江苏省社会工作领军人才结束公示，南京同心未成年人保护与服务中心总干事高娟娟当选。
作为一名专职社工，32岁的高娟娟与众多困境儿童结下了不解之缘：同心未保中心所在的玄武区有200多个困境儿童家庭，她和同事几乎跑遍了每一家；她“一对一”帮扶的困境儿童有数十个，还曾奔赴连云港跟踪流浪乞讨儿童的监护问题……
社工即社会工作者，他们通过专业性的社会工作服务，帮助困境中的个人、群体更好地适应社会环境、增强发展能力，在缓解社会矛盾、创新社会治理、促进社会和谐中发挥巨大作用。
“每个社区必须至少配备一名大学生社工”，这是南京市早在2010年就提出的规划。2009年，南京曾公开招募1000名大学生社工，以充实社区专业社工队伍。
10余年过去了，当年那批大学生社工中很多人选择了离开。
“南京市玄武区那年分配的100名大学生社工现在已走了三分之二，其他区的情况也差不多。”1月24日，一位民政部门人士告诉记者，当年招聘的千名大学生社工现已流失一大半。
“我学社会保障专业，喜欢做社工，也考取了中级社工师，选择离开是无奈之举。”刚刚跳槽到一家国企的刘丽（化名）告诉记者，她以前在社区工作，工资虽有保障，但每月拿到手也就两三千元。疫情期间，丈夫工作不稳定，家里收入锐减。“趁着自己还年轻，多挣点钱吧。”刘丽说。
南京市民政局一位负责人坦言，由于待遇较低，加上处于基层服务困难群体，很多大学生社工觉得没有发展空间，就选择“另辟蹊径”，去考公务员或事业编，有的去了效益较好的大企业。
与社区相比，社会组织更难留住专业社工。一方面，社会组织人才流失，难以找到合适的优秀人才，另一方面，高素质、有潜力的人才，愿意进入社会工作服务领域者也很少。
王亮（化名）是南京财经大学社会工作专业的大四学生，曾是好几家社会组织的志愿者。志愿服务经历让王亮对社会工作产生浓厚兴趣，也锻炼出了很强的活动策划能力。
“这是一个能让你感觉到什么是高尚的领域，也是一个让你觉得很充实的领域。”王亮对记者说，虽然目前很多专业社工机构想聘用他，但是待遇都较低。上大学花费不少，毕业后还要补贴家里，王亮决定，就业还是得选择收入较高的行业。
多个社会组织负责人对记者感叹：“社会工作领域不少从业者不得不面对这样一道选择题：当左边是面包、右边是理想时，何去何从?”
社会认知存误区——
社工职业化缺乏社会认同是病根
“每一个项目都需要专人管理，中心除了志愿者，现有多名专职人员，工资、水电费等各项支出每天就要1000多元，而公益创投资金基本上都是为期一年，捐助也多是短期，资金是中心最大的难题。没有稳定的项目和资金，很难留住专业社工人才。”马连平说。
马连平，南京知名公益达人，2013年，他结束了玉树支教工作，回到南京创办了爱心传递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如今，马连平所在机构承接了希望来吧、关爱留守儿童、救助困境儿童、山区孩子支教、社区治理等项目，多为政府购买服务。
缺少资金几乎是每一个社会组织面临的难题。而另一方面，社工在很多人眼里并不是个职业，遍布社区的“草根”社会组织常常被认为只是在奉献爱心。
社工职业化缺乏社会认同，是藏在资金匮乏、人才匮乏背后的病根。
社会工作是一种以助人为宗旨，运用各种专业技能去解决社会问题的专门职业。在发达国家，社会工作已有100多年历史，我国的社会工作发展时间不长。
据民政部门不完全统计，南京目前从事社会工作的约有10万人，在社区工作的专职社工约1.4万人，而解决犯罪预防、社区矫正、临终关怀等社会问题的专业社工人才非常短缺。
在江苏省首届社会工作领军人才、全国第二批社会工作领军人才茆大祥看来，敬老院情感陪护，社区协调邻里关系，医院协调医患矛盾，以及在监狱或看守所对罪犯或嫌疑人进行疏导、规劝，这些看似平常甚至不起眼的工作，都需要专业技巧，普通志愿者很难完成好。
社会工作领域的特殊性，对从业人员综合素质的要求比很多生产性行业更高。优秀的专业社工需要对社会及经济发展现状有深入思考，有发现问题的敏锐眼光，能够设计高质量项目并高效率执行；需要有广泛的社会资源，有足够的办法募集善款，还要有娴熟的财务技能管理好善款。
“人员短缺、结构不合理、队伍不成熟等短板都需要补上。在南京，每年高校培养的社工专业学生也就两三百名，有的高校招生人数一直在萎缩，甚至停招本科生。”长期致力于社会工作研究的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吴亦明无奈地说。
南京邮电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玄武区同仁社工事务所联合创始人崔晓辉坦言，按理说，高校社工专业毕业生是最适合从事社会工作的，但每年进入这个领域的仅约10%，工作几年后还会流失，其他专业大学生进入这个领域的，更是寥寥无几。
人才短缺，导致很多社会组织难以适应形势、发展壮大。比如，对于政府购买服务，很多社会组织难“接招”。
从2012年开始，南京民政在全市率先启动向社会力量购买公共服务试点，涉及为老、为小、助残、助困等项目。因为人才缺失，很多社会组织在创投中的表现并不理想。
以2021年为例，南京市级公益创投项目计划投入资金1200万元，实际中标107个项目，中标金额1140万元。其中，第一轮有近三成遭遇流标，这与社会组织能力不足有很大关系。
评审专家、南京市社科院副研究员李义波说，有的社会组织标书内容空洞，与项目要求相去甚远。如果有专业人才参与，认真理解应标要求，加强策划，成功率会提高不少。
更为尴尬的是，一些社会组织虽然勉强中标，但由于缺乏专业社工，项目实施过程中出现较多问题，一些项目甚至被迫终止。
18枚公章定调——
待遇保障+载体建设，让社工“沉得下来”
90后小伙闫昭澎，毕业于南京财经大学，跟班里不少去银行工作的同学不同，他选择来到南京市社会儿童福利院，做一名全职社工。
闫昭澎主导实施了“福利机构听障儿童偏差行为的社会工作服务”项目，通过记录一名16岁听障少年的偏差行为和所接受的心理疏导，从社工视角出发，总结了一套服务福利机构听障儿童的方法。该项目获得江苏省社会工作优秀案例一等奖，这让闫昭澎很有成就感和归属感。
“我们要从源头着手，从高校学生开始培养社工的职业认同感，让从事社会工作的大学生愿意留在社工领域。同时，还要特别加强专业培训和人才教育引导，壮大人才规模，这样才能适应社会服务的需求。”吴亦明说。
目前，国内社工人才匮乏问题进入集中爆发期。业内人士普遍认为，提升社会工作的整体实力，并引导公众加深对社会工作的认知度，是解决人才困局的核心所在。
如何留住社工人才？南京财经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许芸指出，当务之急是建设科学合理的专业社工职业发展、薪酬待遇体系，特别是增加社工在工资待遇、医疗、养老、住房、职称晋升等方面的保障。
“目前，社工就业主要集中在公办机构，福利院、街道社区并没有正式编制。”许芸建议，要提高社工在街道、社区等单位就业的积极性，政府不妨在招考、升迁过程中给予适当的政策倾斜。
面对社工人才困局，江苏正在展开积极探索与实践，加大政策和资金的扶持力度。
2022年1月5日，江苏省民政厅、省检察院、省司法厅、省人社厅、省卫健委、团省委等6部门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解读18部门联合出台的《关于加快推进社会工作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和江苏省民政厅、省人才办出台的《江苏省“十四五”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发展规划》。新政明确专业社工待遇，确定社工站全覆盖目标，打通为民服务堵点，推动民生服务从“兜得住”向“兜得好”转变。
记者注意到，新政打破制度“天花板”，明确专业社工人员工资性支出，以“真金白银”吸引人才。《意见》明确，政府购买的专业社会工作服务项目中，社工专业人才的数量不低于项目执行总人数的75%，项目人力成本不少于项目经费的80%。江苏在全国率先在省级政策文件中明确这两个比例，保障了社会服务项目的专业性和社工薪酬待遇的稳定性。
南京理工大学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张曙说，《意见》将为更多专业社会组织进驻并扎根基层创造有利条件，也为全省开展政府购买社工服务、吸引专业社工提供强有力支撑。
高级社会工作师刘晓平表示，政府购买服务，八成经费用于人力成本，将促进社工队伍的稳定，有利于构建年轻化、专业化、职业化的社工道路，未来在基层有望看到更多“沉得下来”的社工。
针对我省当前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建设发展存在的短板，尤其是城乡、地区、领域、层次发展不平衡问题，《规划》提出了“社会工作领军人才培养计划”“社会工作督导培养计划”“乡镇（街道）社会工作服务站点建设计划”等8个专项计划。
除落实上述政策外，南京还将在加强基层社会工作服务载体建设上进一步下功夫。
南京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该局已联合市财政局出台《南京市街道（镇）社会工作服务站建设实施意见（试行）》，明确社工站必须配备持证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或社会工作及相关专业本科及以上学历人员，按照规定落实社工站专业社工的社会保障（“五险一金”）待遇，并建立薪酬待遇动态调整机制。
对即将毕业的王亮来说，面包和理想将不再是单选题。
南报融媒体记者 徐静 马道军
版权声明
1、本文为南京日报、金陵晚报、南报网原创作品。
2、所有原创作品，包括但不限于图片、文字及多媒体形式的新闻、信息等，未经著作权人合法授权，禁止一切形式的下载、转载使用或者建立镜像。违者将依法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3、本网站摘录或转载的属于第三方的信息，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站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转载信息版权属于原媒体及作者。如其他媒体、网站或个人擅自转载使用，请自负版权等法律责任。
